七八月份的天气,虽说是天高气爽,可吹来的风里,总带着一股微凉的寒意。
端庄大气而不失清雅精致的室内熏着香饼,龙脑香混着微酸的梅香,既清冽,又幽艳。
高床软枕,满室风流。
楚王世子披着莲青色的鹤氅,头上也没戴着金冠,头发就这么披散下来,手上拿着书卷靠在榻上的软枕上,一双温润的乌黑眸子落在手中的《左传》之上。而除了这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左传》之外,长榻上还另放着不少邸报、密信、书函之类。
“世子殿下。”
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室内,飘飘荡荡,忽左忽右,让人完全摸不着东南西北。
常人听见这声音,一准以为是闹鬼了,可在长榻上的楚王世子只是翻过《左传》上的一页,连头也不抬:
“素卿,有事禀报?”
“是。”那声音的主人依旧没有现身,“药王来报,当年镇南将军府上伺候的下人,如今尚且还有一两人在世。谢太监被人追杀,正巧被人救起,现在人已经被白袍卫士护送过来,两天之后就会到达。”
楚王世子眼中光彩一闪而逝,放下书卷。
“哦,这是好事,再派点人去接应着,免得他再被人陷害了。”
隐藏在暗处的卫士顿时没了声音,只听见房梁上一声轻响,头顶上就没了动静。
汇报工作的暗卫头领走后,楚王世子盯着《左传》,久久翻不了一页,索性拢了拢散开的衣襟,坐到桌案上奋笔疾书起来。
当年镇南将军府上的旧人还活着,这件事,既好,也不好。
……
楚王世子才刚刚在纸上写了几个黑字,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轻轻敲门。
“进来。”
外面敲门的是从小近身伺候的福全,楚王世子看见他,眉间冷峻的神色也渐渐舒缓下来。
福全先是依足礼数向他行了礼,才道:
“楚王殿下又出去了,说是去秦淮游河了。”
世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这曹平,自从当了替身之后,起先还能小心翼翼地守着规矩,到后来心里就有点别的想法了,送来的美女金银一概来者不拒,甚至还想私自截留一点,填进自己的荷包里。
要不是一天到晚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不敢太放肆,否则他就该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楚王了。
“他要去,那就随他去,反正他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楚王。”
福全有些忧虑:
“可他毕竟不是主子,要是在外面胡来,那咱们家楚王的风评还要不要了?”
他们家从前朝开始,就是庄重自持,德高望重的世家,开国时候还出了荀氏八龙,其中有三位都当过宰相,其后子孙后代不说有多出色,起码也出了几个德才兼备的人,被先帝下诏钦点,带领着一帮博学鸿儒编修史书。
要是轮到楚王这一辈,变成了个贪花好色,吃拿卡要的混账东西,那前面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士林风评,一朝就全毁了。
楚王世子闻言,只是微笑不已。
“要是他真能做到清正廉洁,一毛不取,我才要忧虑呢。福全,你想想,咱们家和其他四家,都是开国时候立下大功的,所以太祖才钦点了五个异姓王,是不是?”
“更何况,咱们家还连着出了三个丞相,两个托孤大臣,分明就是一手遮天的权臣了。要是咱们家再动动脑子,想要头顶上的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你再想想,自古以来,有哪个权臣善终了呢?”
……
福全一惊。
三代以前太过遥远,姑且不论,单从秦开始,吕不韦还是一手把嬴异人扶上皇位的呢,结果呢……还不是给逼死了。就算是霍光那种人,生前害死天子元配都没能被怎么样,结果死了之后还不是全族诛灭,连一个逃脱的人都没有。
“世子这是要……”
楚王世子点了点头,截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咱们家实在是太煊赫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别看那些读书人把咱们捧得高高的,要是咱们从云端上跌落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赶过来踩上几脚。这回父王南巡,怕是也有人在天子耳边撺掇,不得不防。”
而且曹平收的金银贿赂,可并不是被楚王府自己用了,而是要先拟出单子,存在库房里。等查完江南官场之后,就要和揪出来的贪官污吏一道回京城,同时填进空空的国库里。
福全没了声音,楚王殿下和世子这是韬光养晦之策啊。楚王在外面花天酒地,就算被御史告状也顶多是个行为不端,罚点俸禄就完事了,可要是在这么“德高望重”下去,那就不只是要钱,而是要命了!
想到此处,福全忙道:
“那就全依世子的。只是……曹平此人是个扶不上墙的,世子也得做两手准备,在他惹出大祸之前制止他。白袍卫那边的人手也快要调.教好了,只等世子什么时候下令就能把他换下去。”
世子赞许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