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店里出来,马路上川流不息。黄昏的光从天边倒塌下来,空气里漂浮着淡淡金色。行人匆匆,谁的心中没有一份隐秘的哀伤?
麻木地站在路边看了会儿,钟亭往家走。
到家,钥匙在锁眼中转动,空白一片的大脑,忽然绷起弦。出门时反锁了两圈的大门,轻转一圈,开了。
心神一晃,钟亭迟疑一秒,轻轻推开。
电视的声音。
窗帘拉得密密严严,家里光线昏暗。沙发上,女孩穿着睡衣,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包薯片。电视里像是在放一部喜剧电影,演员声音浮夸,她吃着薯片,没有发出声音,脸上是静静的笑容。
门大开着,冷风从背后往里窜。钟亭拎着包站在玄关处,看着这一幕。
漫长的犹如一个世纪的静止后,女孩若无其事地回过脸,眼睛里还留着一点笑,“回来了?晚上吃什么?”
像寻常傍晚的问候,她问她晚上吃什么。目光轻轻相触一下,她头又转回去,傻傻看着屏幕笑。
钟亭觉得,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境。心灵的荒原上,回荡起沉睡已久的轻柔问候:
“你回来了?”
“钟亭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时空转变,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
她上班,她上学。没有课她在家看电影,安静地等她下班。她是她见过的最不爱笑的女孩,却最喜欢看喜剧片。晚上不累的时候她们一起做菜、吃饭,累的时候去餐厅吃她喜欢的小羊排,或者她喜欢的地锅鸡。
良久,钟亭放下包,去房间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方真云继续看着电视,幽暗中,目光清亮。洗手间的关门声在背后响起,她的脸上依然有笑。
稚气的嘴角,浅浅笑容下,一层暗暗的得意。
片刻后,电影行至高\潮处,剧情笑中带泪。“咔嗞咔嗞”地吃了几片薯片,方真云的表情变得平淡了,几秒后,她拿起遥控器。
“啪”一声,屏幕一片漆黑。空气蓦然安静,只剩下浴室里透出的清清水声。
钟亭闷在里面一个小时候打开门,真云就站在门口。谁也没有惊讶。
女人与女孩面对面站着,白色的雾气徐徐从背后涌出来,如同湿热的风。钟亭湿发散乱,几缕落在眼前。透过发的虚影看过去,是女孩子纯净漆黑的双眼。
那目光清澈又倔強,脆弱又孤绝。像两年前一样。两个破碎的人相遇,勉强拼凑出一份完整。饮鸩止渴般,用灵魂供奉。
恍惚间,钟亭想走出这片狭小空间,方真云预见她的动作,一把抱住她。被撞击得后退半步,钟亭背靠上门框。
真云矮她大半个头,细长双臂抱紧她的腰,将头放置在她肩头。
凝滞的意识里,钟亭听她语调慢慢:“男人有什么好?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家人又有什么好?他们养你爱你都是逼不得已,从来都不是他们主动选择了你。你回头看看,钟亭,我一直都在这里……”
女孩沉重的身体压着她,带着一股她无法推开的力量。坚硬的门框像生出的脊骨,支撑着她无力的身体。目光茫然消沉,钟亭低头看女孩的发顶。发梢上的水一点点往下滴,掉在她漆黑的发上,有的沁入、有的下坠。
像水的滴落,她的点滴,她慢慢沾染。谁的错?
令人窒息的拥抱中,钟亭迟缓地摸了下她的头,慢慢、慢慢地将她拉开。
真云不松手,轻柔的声线渐渐颤抖:“你来了又走,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你不能不管我的……钟亭……你不可以……”
你明明见过那样的黑暗,知道那里有多么荒凉、多么寒冷。
为什么不能,慈悲一点?
这声音下深藏委屈、愤怒与哀伤。瞬间,钟亭被她拉回那片暗无天日的冰原,身体里努力汇聚的力量逐渐消散,体里响起一片破裂声。
翻涌的情感下,真云捧住她的脸,凑上去,绝望地、深深地吻住她。女孩的嘴唇,柔软、芬芳,像被雨水湿润的花。又像汲水的小鹿,在她的唇上轻轻舔吮。
脑中先是轰然巨响,几秒后又归于安静,钟亭一动不动地垂着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真云的脸庞上,缓缓留下两道清泪。
没有感觉,没有爱情,一丝也没有。
身体的感觉纯粹而真实,连自己都骗不了。方真云绝望地发现,她不爱钟亭。
嘴唇分开,身体分开,钟亭靠在门上,颓然看着她,“对不对?”
灯光下,方真云面孔苍白,眼中的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她歪着头,目光呆滞,“对又怎么样,我不爱你又怎么样?在上海的时候,那些快乐是假的吗?我们去成都、去云南、去韩国,那些开心都是假的吗?”
声音软下来,混乱地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离开这儿,回上海吧,不回上海也可以,我们去其他地方……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