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没开灯,楼下有车驶来,车灯雪亮。手臂搭着窗台,钟亭站在窗前静静朝下看。
车静止两秒,有人影从副驾上下来。空气中传来闷而有力的关门声,人影闪了一下步入楼栋。
车没开走,熄了灯,融入了树下的夜。
深吸一口气,钟亭侧身倚窗静等。两分钟,外面传来门锁响动。她朝楼下又看了一眼,回到客厅,在落地灯旁的沙发上安然坐下。
茶几上是两杯泡好的茶,热烟飘飘,温度刚好。方真云换鞋进屋,走来坐下,卸下双肩包。
“喝点水。”钟亭挪动水杯。
方真云看看雅致的陶瓷杯,又看看她,开门见山,“我跟他都说了。”
女孩的目光平静而放肆,钟亭事不关己似地淡淡问,“说什么了?”
“说你是在跟他玩……”她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停顿了下,又补充,“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在玩,认识几天就上床,能有什么真感情。但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真云,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你?”
真云摇头。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就算是你让我搬去和你一起住,我也知道,你那时候只是在可怜我,想帮我。”
钟亭看着她,“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可怜你。”
方真云的确有令人怜悯的身世。
她出生在浙江下面的小镇,刚出生不久妈妈就跑了,爸爸重建新家庭,生了个弟弟。初中念完的那个暑假,她的妈妈凭空出现,和她爸爸协商后拿回了她的抚养权,把她接到了上海念高中。
刚被接到上海时,女人母爱喷发,暑假里带她玩遍了欧洲,买了很多礼物,迫不及待地想弥补缺席多年的母爱。然而渐渐地,她发现方真云性格孤僻,内向敏感,很多生活习性都不合她心意。原本就缺少感情基础,热情过后,她对真云的态度就变得越发挑剔。
后来,她直接把方真云丢给了在上海的外婆。再后来,真云才知道自己的妈妈又嫁去了美国。
可以说,从来没有人呵护过她、爱过她,直到杨菁出现。她们在一起后,方真云从家里搬出来和她同居。直到杨菁离世,才又搬回学校。
杨菁去世后,每半个月,她都会去钟亭住处看咪咪。那年秋天,她跟钟亭说,在学校住得不开心,要找房子搬出去住。
那段时间,钟亭在车祸的后遗症下长期失眠,减少了很多社交往来。真云每次来看咪咪时都会问她的情况,后来还为她查资料、做笔记,帮她找治疗睡眠的方法。人在生病时总是脆弱一点,真云所做的点点滴滴,都令钟亭感动。
那天,女孩看完咪咪要走了,钟亭想了想,倚在门口叫住她,“真云。”
“嗯?”
“要是一时间找不到地方,就搬到我这来吧。”
钟亭住的房子是公司安排的,两室一厅,小房间一直被她布置成茶室。真云搬来后,她们起初很少谈以前的事,各自工作、学习。后来渐渐交心,方真云会在她失眠的夜里陪她聊天,两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什么都聊,有时情绪失控了,就一起流眼泪。
杨菁的离世只是一个引子,日复一日的失眠后,那时的钟亭陷入了一种不可控的恶性循环,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滑向抑郁的边缘,无能为力。那时,方真云陪在她身边,给予了她切实的温暖。一年后,在心理医师的指导下,钟亭渐渐有了好转。
问题也是在那时渐渐出现的。钟亭发现,她和方真云之间的情谊,只能寄生于痛苦。
当她身体好转、社交重新运转后,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孩展现出了另一面。妒忌与谎言、偏执与疯狂。
那些不受控制的情境,就像现在一样。
顶灯的暖光笼罩下来,方真云坐在沙发上,穿着那件来时的米色毛衣,微微低着头。是的,她正是一次次被她的至真至清所蛊惑。
“我打电话去你学校问过了,你根本不是请病假,是休学了。对不对?”
方真云:“那又怎么样呢?请病假也好,休学也好,你现在都想赶我走,不是吗?”
“真云,我想过了。我会在这边帮你找心理医生。这次我陪着你,直到你好了为止。”
“你陪我?”女孩轻声重复一遍,目光柔软,“你陪我看心理医生,一直到我好了为止?就像我那时候陪着你一样?”
“对,这次换我陪你,一直到你好了为止。”
“你那时候是失眠,所以要看医生。但现在我有什么病呢?”
方真云忽然定定地看向钟亭,一直看到她的目光最深处,一字一句,将她拉入梦寐,“我是同性恋,所以我有病。还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就有病?”
一个微笑在钟亭唇角一点点漾开,她轻声反问:“你他妈敢说你爱我?”
有的天使,来自地狱。
她找到你,只为与你共沉沦。
方真云隐忍地看着她。
在她们交织的目光中,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