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默然良久,点头道:“吾乏了。夷亥,路上珍重。”
我不再多言,只默默起身。
自高阁退出,径自东行却见小十七正站在不远处等我。我驻步,抬头望向无垠的天空,亮如琉璃,怔怔地,神思游离了好一会儿。
她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的脸色好难看。没事吧?”
我才似惊醒,只是心中有些不适。
穿过曲廊,正欲踏出内院。忽闻方才捧着吊环铜炉,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侍女传来凄厉惊恐的尖叫。
我转头,侍女已然瘫软在地,昂首失语。循着视线望去,只见一道快得决绝的身影在眼前急遽闪过,随着“嘭”然巨响,重重坠在平地。
几步之遥,阿兄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脑浆迸溅,面目全非。血流蜿蜒,缓缓地流淌到我脚下。
有数不清的、自高楼雕窗散出的雪白宣纸,在半空翻飞漂浮,从天而降,如同丧葬时撒下的纸钱。
他就象在日华下灿烂绽放的一大片妖冶春花里埋首沉睡,再不理世事。
我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望到浸泡在血泊里,他始终紧握着的那道皇谕诏书。
除却鲜血渲染的一片刺眼鲜红,空无一字。
晋王风仪,金石作骨,艳质天纵。
犹记得弘陵十三年,奉旨西行,至关雍城,苦民状告,雍城府牧与当地豪强沆瀣一气,抬高粮价物价以谋私自肥。晋王严审彻查,平祸乱,治民生,诛罪者以昭天地。
虽知雍城府牧为当今太后之侄而不畏不惧不惮。朗朗之声,凛冽如冬,坚然言道:“大节不可夺,岂区区皇戚可移耳!既失教诲,当以死警世,以励廉耻。”
当以死警世,以励廉耻。
我木然,如机械般缓缓跪首而拜,敬然相送。
帝王控御之欲,天地可畏。
原来没有什么处置罪诏。要我奉送上的,只是一道空空如也的诏书。
如何书写,百余条性命,全凭阿兄一念之间。
若落笔,则冤魂号哭,忠臣枉死;
若拒笔,则藏庇护扶苏氏之心,引皇父猜忌,终难保无辜百姓;
唇角染起一丝嘲讥的微笑,然后眼中突然生出了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