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城门外新起了座小楼。
楼上明晃晃地挂着一块红木的招牌——微雨花坊。
晨光熹微。
二楼的小窗被推开,叉竿撑在窗框处。
洛微雨伫立窗边,凝神地看着长安城内群芳阁的方向,静默不语。
她还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衣衫,只是上面玉色丝线绣成的花骨朵,似乎略显得更加饱满了一些。
扎着双髻的飞燕噔噔跑下来,打开花坊的大门,熟稔地把写着四行规矩的牌子竖在门口。
一楼的厅堂里摆放着应季的花枝,进出城的女子都愿意去里面看看,挑选了心仪的带回家去,养在清水瓶中。
可以开很久,也可以香很久。
有人听到了花坊的名声,特意赶来;也有的是偶然路过,见之新奇便稍稍驻足。
微雨花坊,总能吸引人停下脚步。
然而,刚刚从城外回来的老大夫却是个例外。
回春堂的老大夫刚出现,便被在花坊旁等人的小厮一把揽住,顺带着抢过了药箱,赶忙连人带药地推上了马车。
鸨母催的紧,要是大夫被晚带回去,早晚得被揭层皮。
胡须花白的老大夫跟着小厮左拐右拐,进了群芳阁后便换了个瘦弱的丫头引着,直接往二楼去了。
当念春带着老大夫到达房间时,红萼正躺在床榻上,距离稍远些的桌案边,坐着向外张望的鸨母。
“哎呦,可算到了!”鸨母见老大夫来了,赶紧地迎了上去絮絮叨叨:“您给我家姑娘好好瞧瞧,这也没个预兆,怎地就病成这样了?”
老大夫闻言走到了床沿边,细细打量了红萼片刻,然后捏住她的手腕开始把脉。
念春捧着药箱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仰面躺着的红萼勉力睁开了眼睛,本就小的脸颊眼看着又清减了一圈,下颌清晰地顶出骨头,薄薄的皮肤下面似是没几两肉了。
肉眼可见的憔悴。
她闷闷地咳嗽了几声,看向面色凝重的老大夫,轻声细语:“有劳了。”
老大夫很是唏嘘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痨病无疑,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赶紧去做,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罢,转过身就要离开。
“这,这如何好啊?”鸨母傻了眼,她本以为就是身子有些亏损,估摸着修养些时日就好了。
谁知竟真的是痨病,救不活了!
回春堂的大夫祖上可是御医出身,整个长安城没他不能解的疑难杂症。既然老大夫都这样说了,想必是真的没救了。
岂不是群芳阁即将损失一名台柱子?
那得被烟柳巷的其他妓馆抢走多少客人?!
鸨母一对眼瞪得快要凸出眼眶了,她急速地在心内算着损失的金银账目,脱口而出:“还剩多长时间?”
老大夫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月余。”
听到这话,念春开始小声地抽泣,被烦躁的鸨母厉声打断:“别哭了!这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然后再看向床上的红萼时,眼里明显就带了丝嫌弃,口中却还是说着好听的场面话:“红萼啊,你就先歇息歇息吧,别的事儿等回头再说。”
红萼点了点头,看向呆在一旁红了眼圈的小丫头:“咳咳……念春,替我送送大夫……”
接着又是闷声闷气的咳嗽。
鸨母见状,率先脚不沾地溜出了房间。
笑话,那可是痨病呢!
念春跟在老大夫身后,两人一同出了群芳阁。
等到老大夫登上马车后,念春将药箱递了过去,语气诚恳:“这次,可真的要多谢您了!”
而随着药箱一同递过去的,还有一个压在下面的钱袋。
老大夫接过手来,掂了掂重量,了然地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在放下车帘前,老大夫留下了一句话:“告诉你家姑娘,心思郁结伤身又伤神,以后可不得再如此过活了!”
念春应下,眉眼弯弯。
以后自然不会如此。
因为呀,红萼姐姐的谋划,已经成功了。
群芳阁曾经的花魁红萼病了。
痨病,药石无医。
这个消息扩散得很快,在流连烟花柳巷的人群中迅速传开。
曾经的恩客们大呼可惜,红颜薄命不堪折,一股脑儿地非要点红萼的牌子,说是要在美人香消玉殒前再见一面。
自然,也有许多人唯恐沾染上同样的病来,不仅不再去群芳阁,就连烟柳巷子也避开了走。
鸨母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向,一会儿为来访红萼的恩客们挥金如土而笑开了花,一会儿又为新客不再踏足群芳阁而唉声叹气。
整个人都喜怒无常,比以往更甚。
但恩客总归是少数,如此过了约有半个月,红萼门前已然是冷落鞍马稀。
再加上,客人们愿意来看她,自然是带着一睹病美人的心思,西子捧心是多么难得的哀婉绮丽啊!
但没人真的愿意去看一个病怏怏的骨头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