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黛玉听说府里为宝玉定了亲事,定的正是那位两姨表姐、皇商薛家的薛宝钗,自己一番深情化为流水落花,不禁悲从中来,一病不起。
她身子本就不好,这时候内外交逼起来,药石罔效,没过几日,已然神智昏迷,人事不知。
她只觉轻飘飘的,转眼间竟升上了半空,直入九霄云外。自己不禁纳罕:想她一介凡俗女子,怎么死后竟能升天?
不觉已身在云端,只见远处天际隐隐有亭台楼阁,甚是富丽辉煌,正想这大约就是天宫了,蓦然间心底一动,竟有些思绪源源不绝地涌入脑海里来,仿佛前尘只是大梦一场,如今才回归本源似的。
只一瞬间,已明过去因果。
原来她本是离恨天灌愁河畔的绛珠仙草,因得了神瑛侍者浇灌,又吸收日月精华,修成人身,位临仙班。因想起有神瑛雨露之恩未报,愿下凡尘,将一世眼泪偿还于他。
这一世,她是姑苏林黛玉,而神瑛下凡,则托生在金陵贾府,成了荣国公的嫡孙,贾宝玉。
这些思绪在黛玉心中不过一掠而过,但她既知了自己与宝玉来历,以往种种,也便都有了解释。
比如她和宝玉明明两小无猜,性情投契,为何常常见面就无缘无故地拌嘴,自己又每每伤心落泪,不能自已。
她当初发愿,只为了还泪报恩,并未打算和神瑛从此缔结鸳盟,双宿双飞,是以在凡尘中也不过游历一场,彼此有缘无分罢了。
如今她回归绛珠本体,回头细想自己在凡尘中心思行事,对宝玉的欲近还远,爱而生疑,苦苦求而不得种种,不免释然。
那凡尘一世终是过了,她报恩已完,又何必再生纠结?
正自出神,忽听一个清雅出尘的女声道:“绛珠妹子回来了!今日才得功成圆满,真是可喜可贺!”
定睛看时,那琼楼玉宇下走出来一行七八位仙子,云鬟高挽,环珮琤琮,说不尽的超然出尘之态。为首一个容光艳丽,约摸二十上下年纪,细细想时也是认得的,正是离恨天上主掌人间风月情愁的仙子,号警幻的便是。
黛玉见了前世故人,不觉心喜,上前厮见了。那警幻便拉她的手道:“我们日日在此盼你,既回来了,不免要好好热闹一番。”说着,众仙子齐声附和,一群人簇拥着她两个往内走去。途中又道,“绛珠妹子尘缘已完,前日玉帝降旨,赐正神封号。恰巧愚姐这太虚幻境中一直有缺未补,想偏劳妹子一阵,我们姐妹也可以日日欢聚,不知妹子意下如何?”
黛玉笑道:“承蒙姐姐不弃,我岂有不从之理!只是我年少识浅,处事未必周全,怕误了姐姐的事,倒为不美。”
警幻也笑道:“若论我这里事,也没什么难处的,不过是天下女子因情而殇者,皆归于此处,分属各司,登录名册,以记这天下风月情愁罢了。至于后世安排,自有轮回主管,并不需我们操心。”
黛玉听了,点头道:“我下凡一世,所见世间女子,果然十停中倒有七八停为情所困,不免令人可怜可叹,原该有人将其事迹记录,以警后人。只是姐姐既掌管太虚幻境,晓得她们故事,难道不加以一二援手,使其一生不至于太过艰难的么?”
警幻听她所言,忍不住便住了脚,打量着她叹道:“我原说绛珠妹子是这天下第一至情之人,以此言观来,果然不虚!妹子须知,这世间一饮一啄,皆由前缘而定,无非‘因果’二字。那因果乃是天道报应,丝毫不爽,岂是我等小仙所能左右的呢!”
黛玉听说,良久不语,任由警幻和众仙子拉着,便在庭中设筵,欢聚过一番。警幻见她仍有沉吟之意,索性带她前往太虚诸司查看。
一时走到薄命司,警幻因笑道:“依愚姐的心思,就请妹子执掌此司,为我分劳。妹子不知,你这一世下界,冥冥中早有定数,也已写入这司中册子,你不妨去观看一二呢。”
黛玉顿时好奇起来,随着她直入司中,见皆是一排一排的柜子,其上有黄纸箴书写天下各省籍名。当下寻到“金陵”字样,开柜取出一卷,见上面是一绘一诗,画的是一艘海船,船上一女子迎风悲泣,诗曰: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她见那画虽是写意,画中女子只寥寥数笔,但形容风度极类三表妹探春。又想探春果是在清明之际远嫁他邦,从此隔海茫茫,不能厮见。可见这说的是探春无疑。
又取一卷,仍是一绘一诗,画一只凤凰立于冰山之上,诗曰: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黛玉在凡间一世博览群书,心知凤凰者原分雌雄,雄鸟曰凤,雌鸟曰凰,但后世人渐渐只将凤鸟以比高贵女子。又想“那一位”的名字中岂不正有个“凤”字?那鼓儿先儿说的书中,也有男子叫此名的,而那一位的性情举止,眼界胸襟,怕是男子十个有八个都及不上她。若说这凤凰画的便是她,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只是自己临终之时,并不晓得凤姐日后究竟如何,眼见那画中凤凰站在冰山之上,不禁替她忧心。何况诗里末句“哭向金陵事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