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兄弟最近有些奇怪。
表面上,是不是看不出来——
他不清楚。因为兄弟在想些什么,他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因为岂止是血缘,连接着他们的是脐带,是血肉的根系,扎在同一个地方吸收了同样的营养,同生同长。
眼神相接时,背影也相融。
脐带的幻影还停留在他们的思想里,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触及对方的思绪。
只有他们两个在时,甚至都很少说话。
因此。
他感到不解。
他明明在触摸兄弟的情绪,却难以体会。
模糊不清的,像瞄准了猎物又像手捧枯萎的花,像失意的觊觎。
他一向意气却沉默,但那沉默曾经,分明是安静的,冷的。
如今,焦躁、压抑,滚烫——是啊,好烫。
你在想什么?
他在心里埋怨,
有点疼啊。
奇怪,太奇怪了,难以置信。
他们兄弟的性格表面上,确实很不一样。
他也知道,他比兄弟受欢迎得多,其实要是他多笑笑,也会一样的。毕竟长得一样嘛。
而性格中更触及底部的部分,也是一样的。
那些簇拥他的神明和人类,他都看不见,不经过眼底。而那些惧怕疏远他兄弟的,他兄弟也看不见。
他们从不牵彼此的手,只会背靠背,拉开彼此的弓。残暴,淡漠,傲慢,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不。
兄弟的眼底,落入了猎物以外的事物。
那轮高高在上的弯月,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安置上了一点苍白的火焰。
没有光阴的流逝,奥林匹斯山上停留的,终究只有永恒欢乐的一瞬。
但,还是有什么在变化。
他挥手,送别红着脸的陌生女神。
回头,看树下:
你也去?
兄弟竟然点头。
真新奇。
在那里,他随意坐下,兄弟却没有一如既往地在他身边坐下。
你去哪儿?
银月回眸,扬眉:
你难道,不觉得眼熟?
随即离去,捧起那朵枯萎的花。
啊……
当然。他当然知道。
他走进欢笑中,第一眼看见那头白发,他就知道。
因为心脏开始发疼,牙尖开始发痒。
那些感受和情绪分明不是他的,又分明经了相连的根,月光似的向他渡来。
他一瞬间明白了不属于他的渴求,恒久的等待,等她睡着,才敢吻她的头发。
而属于他自己的,却是惧怕。惧怕着那个细瘦的柔软背影。
他太了解会发生什么。他们的爱与恨,执着与谷欠念在骨血中流淌,无需桥梁,生来在对方那里叠加,发酵。
在这之前,只有他们两个而已,那还轻松一点。
可是,——的话,
会怎么样呢?
他们会腐烂在彼此的感情里,若不得苍火拥抱。
他们会一起跌落。
但他沉沦在幻想里的时候,白发的枯花被逗出一点笑意,抬眼看过来。
原来是那样的眼睛。叶落,噼啪燃烧的炉火。
——那就是你的弟弟吧。
不用,我知道他的名字。
太好了,也好好地长到这么大了。
——咚。
于是他想,不也挺有趣的么。他的兄弟,真是被奇怪的事物吸引了啊。
他装作歉意,向簇拥着他的女神们点头,走过去。
我来找我的兄弟……您好?
……往事翻动,他所铭记的那一页,奥林匹斯山的山腰聚集着氤氲风暴的阴云。
大海的主人如苍白艳美的妖魔,垂着战戟,注视着那朵被打湿的、同样苍白的花朵:
赫斯提亚,你在顾虑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那个表情。
嗯,我说,我想你嫁给我。
海水咸涩的气味还未传达,深种在回忆里的印象就已萦绕在鼻端。
那是在大海中央的浮岛,母亲躺在她姐妹的身体上哀鸣,先一步出生的兄弟托着他的肩膀把他拽出来,他蜷缩在母亲的腿间迅速长大,长成了一个男孩。
兄弟说,你看。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遥遥望见一个狼狈的身影,白发沾满血污,脚边缠绕着苍色火焰,和海面相碰,升腾起白雾。
她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擦了擦额角,匆忙离去。
……雷鸣。
回到上一层记忆,另一位黑发的神明把他的姐姐挡开,眼睛和下方的伤口都发红。他尖叫,山体摇晃。
他们同样是她的弟弟,一对手足毫不犹豫地相残。
而他。
他突然想做些什么。
莫名的冲动和趣味,发酵的恶劣想法,还有尚未察觉的情感把他推到白发女神的归途。
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