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玉深深对她做了一揖，却迟迟没有听见对方叫起的声音，于是他就一直弯着腰。他眨了眨眼，仿佛能感应到傅抱月落到他背上的目光，心上不知怎么的也砰砰跳了起来。
昔日和老楚王星夜诀别、在连个人影也看不到的山道上狂奔、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暗战乃至于清晨之时被傅抱月救起的过往在心中一幕幕闪现。父王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但楚王的这顶帽子，已然是需要他来继承了。
可哪怕得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位，他也宁可还是从前那个小小待遇不比亲王的世子，而不是现在踩着父亲尸骨上位的楚王。就连现在，救命恩人明明就在眼前，而自己却只能够派人偷偷摸摸的感谢，竟连当面道一声谢也不能。
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能结束？
荀玉咬着牙，心里恨得几乎流血。
……
“小女子给陆公子请安了。”
傅抱月落落大方的行礼道，江南地带的语调不同于北方官话那样铿锵有力，吴侬软语经她这样嗓子说出来，几乎让人酥倒了半边身子。
荀玉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脑海中发散的思绪，直起身来。
傅抱月头顶垂下薄纱，哪怕是隔着一层轻纱，看不见她的潋滟秋波，其人站在白玉桥上，肘弯挽着的披帛被江上微风轻轻吹拂，飘荡在半空，风姿在他见过的众多美人里，也几乎无一人能比。
“在这儿遇见公子，也是巧了。”
傅抱月巧笑道，某种却闪过一丝异色，自己和这个程山长的子侄辈素来没什么交情，但刚才他那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荀玉一滞，随后也是反应过来，道：
“我也是才到这边来逛逛，没想到就看见了傅姑娘你。”
话头一打开，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得多了。傅抱月看了看周边，见此处没什么人过来，自己和他都是要守孝的人，也就默许了荀玉走上白玉桥的石阶，和她攀谈起来。
“院子里诸位都是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要行‘飞花令’，怎么，傅姑娘不想去凑凑热闹？”
荀玉温文问道，方才走上来的时候，涌动不休的心绪业已平息，现在他的情绪就如同眼前的芙蓉江一样，虽然依旧有着深沉涌动的暗流，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
傅抱月闻言朝着园里看了一眼，嘴角露出苦笑。
“我和人辩了一场，已经是精疲力竭，文思干涸，就连刚才作诗的时候也是勉强，再要我行‘飞花令’，我现在就要头疼了。”
飞花令纵然不用人即兴作诗，但也考人的记忆和急智，她过来原本是想放松一下，怎么会非要凑过去自讨苦吃？
……
荀玉看了看白玉桥周边的景色。
这片江上沙洲并非是一块规整的地方，而是一头凸出去，细细长长，这片尖长的地方又在中间凹陷下去，让芙蓉江上的水流了进来。要是从空中俯瞰，整块沙洲就像一只凤头，而白玉桥所处的位置，正好就在这个凤头的嘴部，连通溪流两岸。
总体而言，这是一块颇为偏僻的地方，“凤嘴”的两岸都栽满了荷花和菱角，除了烟波万顷的水面，还有从水上掠过的水鸟，就在没什么亭台楼阁可看，歌舞笙箫能听。
“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怕之后回去的话，将来迷路？要是缺席太久，恐怕也会有朋友担忧吧？”
傅抱月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园子又不大，哪里会迷路？就算是找不到路了，也能随手找个下人叫她带路。况且，我就是故意到这儿来躲清静的。”
自己就是不想见着里面那些人，才之所以跑出来的。
……
不得不说，上辈子遇人不淑，这辈子又和宋氏一派争斗了如此之久，哪怕她再是极力想和人亲近，其实早已和人无形中隔了一层，再难将整颗心寄托在某一人身上了。
每每见繁盛的东西，就一定会联想到它凋零的场景，所谓喜散不喜聚，就是如此。
所以傅抱月哪怕在这次雅集上出了风头，内心对书院里的人各种奉承其实并不觉欢喜。不要钱的好话谁都能说，但是真正能在落难时掏心掏肺的朋友，却不一定会说这么多的奉承话。
方才她在院子里看得清楚，那些过来道歉的士子表面看上去是给她道贺，实则不过是皮笑肉不笑。再加上刚才女学输掉诗词比斗，其他班上的人明里暗里地互相讽刺推诿，简直让人倒足了胃口，她这才跑过来吹风看水。
荀玉见她神色不愉，仿佛遇见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稍稍思索一番，就想到了刚才下人们给他说的一件事。
鹿门书院千山后山两部分比斗诗词，女子这一方面正好输掉了，想来就应该是这件事让傅抱月心中难受。
既然救命恩人心思不悦，那就说点别的好了。
荀玉一边小心地不去触傅抱月的霉头，一边捡了自己从前在京城里的见闻来说，渐渐也把傅抱月的心思从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