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前面不能再走了。”
某个拿着扫帚扫洒的小沙弥看见荀玉带着几个下人过来，连忙拦住了他，金氏立刻柳眉倒竖，大声呵斥道：
“放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上个香还要被人拦着的道理？你们不过就是个小庙，又有什么值得我家公子窥探的？”
“诶，金钏！”
荀玉皱着眉头低喝了一声，金氏不甘不愿地停了下来，然后看着小和尚委委屈屈地皱了眉头，但还是将理由给说了出来：
“檀越，不是小僧想要拦着你们，实在是因为前面在做法事，檀越你就这么闯进去，难免会生出事端的。就算人家不介意，惊扰道超度的亡灵也是不好的。”
仿佛是应和着小和尚的话一样，内殿就穿来了法螺还有铃铛的声音，和尚们念经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
那里面的确是在做法事，这个小和尚并没有说谎。
荀玉听着里面的声音，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声音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初找不到父王的尸骨，只在化碧峰下的深渊里见到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迹碎肉，散落的弩箭残骸落得到处都是，不乏深深嵌进树干里的。
化碧峰下玉带河滚滚流过，就算是有人从上面坠下来，落进了水里，先是被弩箭射成刺猬，再是落到水里，已然是绝无生还之理。找不到父王尸骨，便只能把他生前常用之物收起来放到盒子里，做个衣冠冢。
当年为了令父王英灵安息，也特别找了护国寺的和尚们过来念经祈福，超度亡灵，这声音正和当时一模一样。
“这里，又是谁在做法事？”
小和尚性子单纯，也不知道方才孤竹方丈和荀玉的谈话，毫无心机地指了指身后的大殿，道：
“是本地的傅家，他们家前段日子老祖宗过世，这回是来给老太太祈福的。”
哦，傅家？
不知怎么的，荀玉立刻就想到了那道映在纱窗之上的影子，笑得温文尔雅。
“小师父，我到这儿来还没看过做法事呢，能不能我去看看？放心，我只在外面看一眼，不会打搅你们的。”
小沙弥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把地上的灰尘落叶扫成一堆，才把笤帚放到墙角。
“既然檀越一定要去，那小僧就带路吧。不过檀越，您一定要记住刚才说的话，不能打搅到别人。”
……
小沙弥倒也颇为负责，将几人引到正在做法事的地方之后，就在这里停了下来，远远看着几人，仿佛生怕荀玉闯进去，导致傅家的不满。随行的几个白袍卫都颇为不满，但在荀玉的弹压之下，却也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荀玉藏身于帷幕之后，遥遥注目着那几道身着素服的背影，目光迷离。
他没了父王，而那傅姑娘从小就没了生母，最近家中一向疼爱她的老祖宗也不幸过世，两者的处境都如水中浮萍，飘零不定，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要不是这回有人拦着，还真想上去见上一面。
“公子。”白袍卫里的金氏装作刁蛮侍女的模样，娇声娇气道，“你在看谁呢？”
荀玉呵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看该谢的人。要不是之前有事，我早该上去亲自道谢的。”
金氏垂头闷笑了一声，又了看荀玉始终黏在那位傅姑娘身上的眼神，脸色就不由自主地诡异起来。
他们家这个素来洁身自好到清心寡欲的世子殿下，也终于有中意的姑娘了。口口声声说是想要感谢人家，科实际上却一直在打听人家的消息呢。
横竖她也亲自见过那个傅抱月傅姑娘，容貌很是不坏，气度也尚可，又对世子殿下……不，应该是将来的楚王殿下有过救命之恩，以她的角度来看，做个侧妃娘娘是绰绰有余的，将来守孝时日一过，就能够把人抬进王府里去。
就是不知道楚王殿下心里怎么想的。
金氏心中想着，脸上就难免带出了些，神色莫测地扫了正专注凝视着傅抱月的世子殿下一眼。
……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傅抱月揉了揉膝盖，扶着身边的两个弟弟从蒲团上站起来。
庙里过分浓厚的檀香味道不仅没起到安神的效果，闻久了脑袋还发晕，身边的和尚还在不停念经，说得不好听些，颇有点像夏天老是在耳边叫唤的蚊子声，叫人烦躁不已。
傅抱月长吁一口气，伸手把两个小包子皱成一团的衣服理顺，然后才理了理自己有些蓬乱的鬓发。
总算是好了，跪经什么的，真是一桩令人难受的苦差事。
身边的傅采薇还有郑氏也是一脸恍惚，这场法事之后，老太太的丧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就是漫长而无聊的守孝时间，直到明年观音诞之后，她才有机会把这身粗制的麻布衣服从身上脱下去。
扶着金鸳的手缓缓走出大殿之后，傅抱月伸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遮挡住过于刺眼的阳光，猛然想起了一件被她遗忘许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