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已经过去三天了,朝君殿下还没回来。要命的是赫连少君也跟了去,同样音信全无。
钱古宜站在城墙上。这几天他几乎从早望到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然而还是不见两位殿下的身影。钱古宜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觉得现在违背朝君殿下临走前的命令、将消息通知阆都或许还来得及,若是聪明点自裁谢罪,说不定能保个全尸,还不连累关城的兄弟们。
不过正所谓绝望至极时便会迎来转机——第三天的夜幕降临之前,通向梁及店城的关城大门,终于迎进了熟悉的那几人。钱古宜跟丁冀差点以为自己又中了“归家草”的毒,产生了幻觉。
所幸都是真的。
钱古宜激动得语无伦次,赶忙安排人准备膳食,又急不可耐地向朝君殿下询问梁及店城的情况。不过得到的回答却是:梁及店城已被阿勒兵攻陷。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瞬间给钱古宜和丁冀浇了个透心凉。二人有些无措地看着明清樊与赫连央。然而奇怪的是,这两位不知是已经接受了现实、还是另有打算,看上去倒并不十分着急。
“好歹也是边关重地,这里——未免寒酸了些。”太叔环从进来之后就背着手,在屋里无所事事地踱来踱去,还对着四周指指点点,“将士们的生活半点享受都没有,怎么会有精神嘛。难怪守不住关口,啧啧。”
一句话不长,却精准地点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钱古宜跟丁冀怒视着眼前衣着华贵却沾灰带土、却不显狼狈的小公子,虽不知他是哪般来头,但出口诋毁却万万不行。于是二人大步向前,正色道:“公子慎言!”
武人的杀气最是遮掩不住,因而太叔环身边的两名护卫也即刻将手摸上了佩刀——看看,就这么一句话,竟搞得气氛剑拔弩张的。
明清樊自认也是成大事的人,然而不过跟这家伙相处了两天时间便差点熬不住。倒是赫连央在这时开了口,难得反讽回去:“若是太叔城主稍微把脸皮抹薄些,便该想起您将我们迷晕捆绑白白耽误的那些个时辰。”
漂亮。明清樊低头抿嘴,窃笑。
不过事实证明,太叔环就是这么个脸皮比城墙都厚的烦人精。他不怒反笑,凑近了些几乎挨到赫连央,声音黏黏糊糊地讨好:“哎哟海棠,你就可怜可怜我,想我昨日还在铁桶一般的梁及店城里吃香喝辣尽享荣华,不过眨眼之间便烟消云散,哎,哎!”
这哪里像是一城之主,活像搭台唱戏的伶人。钱古宜跟丁冀不解又厌恶地后退一步,实在想不通梁及店城在这样的小公子手上到底如何安稳度日的。
这时,后厨准备的膳食也被端了进来。太叔环大概也饿得不轻,毫不客气地拉着赫连央坐下,还招呼其他人也赶紧吃喝,全然不想自己是不是客人、甚至是不是“俘虏”。众人无法,疲了乏了,也懒得跟他再多废话,还是先填饱肚子养足精神再说。
而差不多同一时间的阆都城内,王宫之中,气氛却凝重得多。
外面艳阳高照,然而室内却被一层层的纱帘遮住,阻隔了日光。昏暗之中,隐约可见侯安跟范知跪坐在软塌旁边,而软塌之上的人自不必猜,正是明岚王。
明桓脸色惨白地静静躺在榻上,对比明清樊跟赫连央离京那时瘦了许多,现在勉强只能挂得住相,但他自己也清楚:病态的样子很快就再也藏不住。他没有太多时间了。他知道,侯安跟范知也知道。
哽咽声断断续续,压抑不住,却又不敢让他听到。明桓刚吐了一波血,此刻出气多进气少,仍哼哼地笑了。他稍稍偏头,看着肩膀一抽一抽的范知,虚弱地打趣:“劳劳,要哭……就哭,这么憋……着,我忍住不笑……也难受。”
一听这话,范知反而立马倒抽了一口气,硬是压住了滚动的喉头。他扁着嘴,样子滑稽好笑,年纪也有一把了,却仍有孩子的一面。正如小时候他跟在明桓与侯安后面爬山,又嫌累又非要做个小尾巴,最后被烦得不行的小大人侯安叉着腰教训,最后还是明桓笑笑看着二人从中调解。
“劳劳,你本不强壮,自是不必非要跟着我们的,没人会笑话你。”明桓拍拍他毛乎乎的脑袋,却又说,“可你若是非要跟上来,就不能总是哭鼻子才好。”
孩子时的话,范知至今未忘。他抹掉眼泪。
“陛下,御台楼一切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确保万无一失。”范知看着榻上的明桓,轻声禀报。明桓点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侯安。
“臣亦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待陛下下令,便可任意调配。”侯安郑重道,“只是近来陛下始终不曾露面处理国事,宗主及宗室那边已经有所察觉,昨日几位世家臣工在殿上还对晚君殿下旁敲侧击,想必也是宗主授意。但臣已经放出消息,说您是为臼伊关被破之事殚精竭虑,埋头在自己的寝殿中、方便随时处理朝君殿下传来的消息。”
与其让他们猜测明岚王的身体出了问题,倒不如放出一个更能钓住他们的鱼饵——显然关涉到沛陵安危、明氏王权的消息,更能吸引宗室族人们的注意。
“很好,很好。”明桓知晓范知跟侯安向来都能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