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话。赫连央感到气氛又被“打回原形”,有些莫名,正想再随便说些什么,却听旁边那人忽然又开了口——
“少君为何一直带着我的匕首?”
赫连央的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明清樊早就知道了匕首在她身上,那时他选择不再继续问。然而时至今日,他却突然旧事重提,只能因为……
“殿下可是……听说了什么?”赫连央听着自己僵巴巴的声音,心知问得并没必要。果然。
明清樊没再多磨哪怕一瞬,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头,抬眼,直直地盯进赫连央的眼底:“是。我听说了这把匕首是如何落到你手中的,也听说了你是如何如影子般跟了我足足半年,还听说了两年前在我濒死之际、是你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话中每一个字都像重石,一句一句加码,狠狠砸沉了赫连央的心。她双唇张张合合,却不知该应对什么。
恐怕同一时刻的这世上,再没有哪段儿女情长的场面、如这两人之间这般肃穆深沉。明清樊突然寒声质问:“你继承少君之位后,我们的婚约便随之作废,你可知其中缘由?”
赫连央垂着眼睛,道:“知。”
“‘四城少君居君殿之位、承朝君之责,上下三代亲族,应婚则婚、应质则质、应战则战,生为沛陵、死为沛陵。’——这是你家兄长前些日子才刚提醒过苏德衾的。”没有阴阳怪气,遣词弄句也并不有意刻薄,明清樊只是面无表情,声音有力又无情:“因着你我将来都是要为陛下、为晚君出生入死、义无反顾的人,才无法结合。可你看看自己,你好好看看自己。”
“如今回想你入京后的种种,多次救我于为难之中,也曾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眼前又舍下职责要地、千里奔赴,于公当惩戒一二,于私该闭门自省。”明清樊毫不留情地一句句砸向旁边人,“我与少君殿下的缘分未结已断,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纵使少君再攥着一些我都不曾记着的往事揣在心上,于我而言也毫无干系——”
他顿住,明晃晃地盯住赫连央:“少君还是趁早摆正自己的心。”
明清邈靠在门外的墙边,听着里面的一字一句。明清樊的这一番冷言冷语之后,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正当明清邈觉得可以敲门时,赫连央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了出来。明明看不见她说话的样子,可明清邈却莫名觉得那人应该面无难堪、更无愠色,神情平和坦然——
“这般不足挂齿的女儿心事,本就不该袭扰殿下,小君实属歉疚。”正如明清邈想象的一般无二,不知她在方才的沉默中想过了哪些,但此刻却像在说别的人事情一样,“两年之前也好,入京以来也罢,阴差阳错之中我与殿下确实攒下了些巧合因缘。殿下所说的我竟奋不顾身云云,多少还是谬赞了。我所做之事更多还是顾着大局,若是从头再走一遍,我仍会如此。”
明清樊面上毫无动容,却悄悄攥紧了衣袖下的手心。
“至于私心……”赫连央顿了顿,似乎苦恼于如何遣词才更妥帖,最后轻笑着摇头,“殿下不必为此动怒,更无须担心。我的父母、爹爹、兄长,我背后的芒城、百阐城,包括一兵一卒一将,他们为沛陵而生而死,我自当更加牢记于心,岂敢牵累家国大业。”
赫连央站起身,似乎方才只不过跟明清樊商量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她摸出怀间的那把匕首放在桌上,朝门的方向走去。然而抬手推门之前,还是犹豫了下,转过身。
“殿下那日曾自贬自嘲,而我却并不认同,是真的。一见倾心是少女春情,可我在你身后足有半年时光,二见三见、十见百见,总够得上让我说句殿下实乃良人贤君。”心中的担子仿佛随着这个“秘密”被戳破、一道卸下了,赫连央笑笑,“殿下有言:覆水难收。可早知最终还是被殿下洞悉了心意,我当初若便该听了爹爹的话,追上你,告知你,说我就是与殿下婚配的那人,本想着嫁给谁都并无所谓,可是现在只庆幸因为是殿下你、真是千般万般地太好了。”
明清樊垂着的眼眸,难以自控地动了动。
“赫连家族、芒城百阐城少君赫连央,此生极尽,永远站在殿下一边。殿下大可放心。”说罢,赫连央躬了躬身,退出了明清樊的房间。
僵直坐在原地不动的明清樊,此时才终于放开了手心,看着桌上的匕首,最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