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祈祝僧人诵完整轮福经,日已西斜。阆都城原本白天就短,因而众人此时该尽早准备“簪吉”了。
“簪吉——”
随着范知的又一声高唱,宗室族人已经站到了祈祭台的中央。
宗主明斐蔷领着宗室数十人敬天拜地后,又来到了皇室一家与四城少君对面。赫连央看着颇显壮大的宗室队伍,相比之下,皇室一家倒真瞧着弱势许多。
宗主自然还是站在最前,紧随其后的便是诸位宗君及夫人,最后是各家的公子小姐们。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对祈祭仪式都很郑重,只有走在最后的明清逸显得十分不耐,举止投足并不虔诚。
两个御台楼的人分别在手里端着一个墨绿的“托盘”——说是“托盘”自然不对,因为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其实是由某种树枝编成的。不仅有树枝,这里面还装着许多树叶。赫连央远远看着,觉着那树叶倒是不小。
只见明岚王先是从自己面前“托盘”里夹出一片树叶,从旁撕开一道后,又轻轻别在宗主明斐蔷肩头的那道彩线上——这是制作庆服时特意留出来的。紧随其后地,明斐蔷对明桓跟贺瓦兰也做了同样的举动。
接着,明岚王跟王后便分别给宗君跟夫人们“簪吉”,明斐蔷则又去了明清樊、明清重跟明玉漱面前;而后宗君们为四城少君“簪吉”,而宗室小辈们又由明家三兄妹跟四位少君负责。
拿在手上赫连央才看清,原来是毗连树的叶子。“毗连”,自有“紧密相连”之意。
“请赫连少君为玉荞小姐跟清逸公子簪吉。”一个御台楼朝后面推手,给赫连央引路。赫连央点点头。她先为明玉荞别上毗连树叶,换得了娇娇小姐一句甜甜的“谢少君”。赫连央朝她笑笑。
接下来她又转向明清逸。这位小公子也不看人,似乎十分不屑,并不把少君什么的放在眼里。不足为奇——这是个连沛陵朝君都敢招惹的主,这点狂傲想必也是有的。赫连央也并不在意。可当她上前一步、离明清逸更近时,敏锐的嗅觉立即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捏着毗连树叶的手僵在半空,赫连央猛地睁大了眼眸。
是下马仙的气味。下马仙气味显酸,留香又久,不好散去;但明清逸身上的下马仙气味很淡,因而赫连央也是靠得足够近后才闻了出来。
“少君可是冻住了?这‘吉’还能簪上么?”明清逸等了半天,见对方迟迟不动作,本来就嫌冷的他耐心越来越少,话语间也不客气起来。
赫连央克制住微微的颤抖。她将头压得低了些,一边慢慢将毗连树叶别在明清逸的肩头,一边不着痕迹地缓慢吸入一道长气。这次她才更清晰地辨别出,不仅有下马仙,对方身上还混着许多别的草药气味。粗略判定,几乎都是偏毒性的。
“宗主颇为重视清逸公子,隔三差五地将人接去小住”——方嗯娘刚才说过的话,一下子闯进了赫连央的脑海。她瞬间惊醒。
远处的明斐蔷一派雍容,站在明岚王身旁尽显宗室之主风范。
若她想要篡次为主呢……
赫连央将手从明清逸的肩头收回,藏在宽大的袖子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明清逸自然察觉不出任何异状,只当赫连央手脚本就磨蹭。人都转身了,他还不忘嗤笑一二:“赫连少君小心着脚下吧,可别再像刚才般险些失仪了的好。况且我与少君相识不多缘分尚浅,自然也没有朝君殿下那样的‘热心’哟。”
他故意说些缘分不缘分的话,又将“热心”二字咬得极重,想要拿赫连央与明清樊曾经的婚约使人难堪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被人捧着拱着惯了,明清樊也多年未在京中,而所谓“少君”地位究竟何等高、有多重,他心中也全然无数,指望他将心比心尊重别人更是妄想。
赫连央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明清樊许是唯一发觉远处异样的人。他料想明清逸不会老实,从那张得意欠揍的脸上也能窥得;然而赫连央却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与暴怒。她只是走回得很慢,一步一顿,仿佛拖着千斤前行。只有那只露在外面的左眼勉强能透出一些情绪。
那情绪明清樊熟得很,因为孟千穴也会这样说他。
阴鸷。
赫连央带着心事回到原位。季长营见她脸色似乎比刚才白了些,略担忧问:“是不是太冷了?”
季长营这样问,觉心与觉境也看了过来。赫连央的思绪这才被打断,抬头看到六双眼睛看着自己,摇头挤出一个笑:“不冷。”
“再等等。”觉心道,“天就要黑了。”
确实,天快黑了。天一黑,就要“结福”了。
夜色蒙上之前,御台楼的人在祈祭台下摆好了草堆木架,原本在上位的众人,也移步到台下。此时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世家臣工,通通聚在了一处。范知见一切准备妥当,便手起手落,将翡翠玉碟摔在地上。
翠玉落地,碎成六片,大吉。
“起火——”
初祭的篝火由皇室长子点燃。
暗夜已至,赫连央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看见明清樊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