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入眼的是位老夫人。但看那犀利清明的眼眸,说她“老”似乎又不确切。赫连央想,这便是宗主明斐蔷了。
明斐蔷由左右两边的一男一女虚扶着踏进殿来,其余宗室族人则跟在她身后。
“宗主”原本是君殿,可如今即便皇室、宗族算在一起,论辈分也无人高过明斐蔷,那么她的君殿身份自然不同。因而从殿门口一路走来,且不说宫中仆从侍婢如何恭敬,就连原本在明岚王与王后身边的兄妹三人,也不得不快步迎上去。
“敬见宗主。”
两位君殿跟公主都朝明斐蔷行了端正的见君礼,但明斐蔷只是淡淡点头。她将目光落在明清樊身上,不咸不淡道:“朝君殿下总算回京了,这些年在外没有吃太多苦才好。”
明清樊抬起头来,回以“亲和”的笑容:“谢宗主惦念,小君一切都好。”
两人似乎也都无意多话,明清樊一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赫连央眼看宗主就要到他们几个少君眼前了——
“四城少君,敬见宗主殿下。”
几人躬身施礼,却不想明斐蔷连个正眼都未给到,宛如他们不在这殿里一般。赫连央与季长营和觉心交换眼色,终究没说什么。
这位宗主殿下径直走到明岚王面前,伏身:“老身来迟,王上莫怪。”
明桓笑得依然可亲,嘴上也说得关切:“姑母这是哪里话。听闻您这一行,昨日傍晚才勉强抵京,连着又要早起,是我要问姑母辛劳才对。”
明斐蔷微微一笑:“不敢劳陛下过问。也是怪我,这回在关外停留的时日确实过久了。”她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却沉定有力,“只因出发之前,先昭王、巍王频频入梦,这才令我甚为挂心,出关祭奠完毕却仍难舍难离,拖来拖去便迟了多日方才返程。”
大殿之中本就空旷安静,她的话便就这么一字一句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最先变了脸色的是贺瓦兰。她忍不住用余光瞟着丈夫,跟长子。
明桓神情不变,接过明斐蔷的话:“我不便离京,每年这时多亏有姑母代为操办祭奠之事。有您在,我就放心多了。”
明斐蔷顿了顿,最终也客气回说:“能为陛下分担,是老身之幸。”
季长护眼尖得很,看出这些阆都人面和心不合的假架子。他撇撇嘴,小声讥讽:“真够有戏的……”
不过几乎是立刻,就被他哥狠狠瞪了。觉心与觉境不言语,赫连央却知道他们也这样想。这时,耳边传来大内官阿长的提醒:天快亮了。
众人需在神祇官范知的指引下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按往年来看,打头的自然是明岚王与王后,身后一步的位置上,从右至左该是晚君、朝君跟公主;跟皇室之人隔开四身的距离处,那便是宗主、诸位宗君以及按照年序依次往后排的公子小姐们。但今年又多了四位少君,范知需掷牒决议。
沛淩大地信奉神说,其中以阆都最甚。大街小巷盛行着各类占卜,生死婚丧,都要算上一卦才能安心。相比之下,偏远的四城自然也就不太讲究这些。因而,这一卦,算是四城少君的人生初卦。
御台楼行占用的是杄牒,木质扎实,卦象更灵。只见范知双手各持四片杄牒,收拢一起后抓在手心,然后伸出双臂,拳心朝下。
“先灵诸生,遗吾正心。正心焉至,敬听先灵。”
“啪”,范知松手。八片杄牒落到地上,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下。
范知俯下身去仔细瞧看:南位季长营,正阳次阳,取之阳,麓六阳;东位觉心与觉境,正阳偏阴,取之阳,瀛一阳;北、西两位,则皆为双阴之象。寰四阴。
贺瓦兰倒吸一口气:赫连央的初卦,竟与明清樊的初卦刚好互补。
这本该是命定的夫妻。
转头看向丈夫,贺瓦兰却并未在明岚王脸上看到任何惊异之色。她又转过头去,心想是啊,无论是不是命定,都拧不过现实的局面。
从后面看到这副卦象的明清樊,拧了拧眉,心中貌似不太喜欢。
然而少君们却半点都看不懂,只能疑惑地看向范知。
“呃,这个从卦象上看啊,汉狭城季少君跟觉心觉境两位少君属阳,应伴晚君身侧。至于赫连少君……”他看了看明清樊的脸色,略去了细节,讪讪开口,“赫连少君卦象属阴,应伴朝君身侧。”
赫连央愣了一下。她抬头,恰巧看见身后宗室族人神色各异,接着不自觉地又看向不远处的明清樊。而对方仅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赫连央不解,难道这卦象有何名堂,惹了朝君不快?但等不及让她多想,一道浅亮正好打在了她被蒙着的右眼上。
天光乍现。
许多许多年前就有宫人言,说七月的星河、八月的天宫,都不及日出东升时落在槃华殿外的朝晖。
殿门打开,一行人在金色的晨光中,浩浩荡荡向宫外出发。
槃华殿是宫城之中的第一殿,距离南宫门并不算远。可就是这么点距离,赫连央觉得自己已然累得够呛。想她常年背着药筐穿梭在山野丛林,也不如此刻穿着这身衣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