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从未有想过,再回东海会是在这样的心态下。
雾气笼罩着这片海域,风波早已在海下的激流中涌动翻腾,碧波粼粼的海面,就像有千万根金针在穿梭,扎在了她的心间。
海水卷起她青蔓色的衫裙,哪吒将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她连鞋也没穿,如今只能赤着一双白玉似的脚走在海浪上,湿凉的温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还有她发间的银链,也被海风吹得泠泠作响。
她顿住了,倾下身去捧了一抔海水,细细感受着咸湿又具有生命力的流动。
她在想,若是真如哪吒所说呢?
又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由东海生,她是东海的九公主,理应相信的是东海。
总兵将军府一众,恨东海恨之入骨,金吒谋略了得,哪吒骁勇善战,自然有计扰她心乱。
海水漫过她的腿腕,细密的浪花分流而下,形成了一道幽深狭窄的甬道,龙三太子敖丙漫步而来,他穿着惯常穿的白衣鲛衫,额发用漆玉冠束着,清贵俊逸,衣袂飘然。
敖泠的呼吸一滞,竟含了一丝胆怯。
好在他是来迎她的,那双幽深澄然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里头又慌张又惊喜。
“阿泠,你终于回来了。”
敖泠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眶有些湿热,想伸出手去抱他,最后还是顿在原地。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是在人间的陈塘关么?”敖丙去牵她的手,她从前是不喜欢与几个哥哥亲近的,但这次任由他拉着了。
三哥的手与她的手一样冰凉,是水族惯有的体温,只是此刻她身上有伤,龙元冰冷,只觉得有些寒意。
她看着敖丙的眼睛,点了点头。
敖丙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一些。
“今日在海上巡游的夜叉将领发现,从陈塘关□□出了一支灵箭。那支灵箭威力巨大,直直射入了海藏深处,大哥与二哥先带了虾兵去查探情况,却被灵箭威压所伤,如今父王也带着五弟去了。”
敖泠心知那是哪吒射出的震天箭,神色一凛,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与了敖丙。
陈塘关欲反,哪吒有惊世才能,射出的第一箭乃是为了震慑东海,不日肯定会有行动。
敖丙牵着她的手徐徐往龙宫而去,闻言震惊无比:“他可有伤你?”
敖泠的心颤了下,心中泛酸,摇了摇头:“没有。”
哪吒有没有伤她,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她没有说定魂珠的事,不敢说,也不愿意说。
她瞧着敖丙满眼的心疼,不似装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敖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是谁在海藏之下动了她的龙骨,谁收到了那封飞灵笺,又是否真的是她父王发出的那封密令。
可能只能等父王从海藏回来,才能得知。
水晶宫终于到了,敖泠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瓦间九转琉璃的光亮柔和润泽,打在她的衣裙上,仍是那般温润莹莹的颜色。
敖丙伸手挑开彩贝珍珠串成的珠帘,盈耳作响的声音里,敖泠有些恍惚。
好像她没有离开过龙宫一样。
敖广还没有回来,敖丙拉着她在水晶宫小坐,同她说起近日里的一些趣事来。
“前几日,那鲛鲨族的小族孙从浅海游了来,要谋个一官半职。他实在是诚意足,我见他胸腔都被压出血了,也实在可怜,正好夜叉麾下少了些巡游的将士,便允了他去。这小鲨也是个可怜的,族群里不得喜爱,一腔忠心向主之心无处去说,只能只身来深海”
宫婢们端来各色珍馐,海馅儿制成的精致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心中的仓惶怎么也压不下去,带着深深的不安,她想去见一见母后。
“三哥,母后如今可在寝殿内?我想去拜见她。”
敖丙去替她夹贝肉的手一顿,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来:“母后也随父王一起去海藏了。”
她心觉不对,龙族母系式微,虽有宠爱却无实权,即便是她自己也没去过几次海藏,更何况父王从不允许母后去那儿的。
她欲脱口问出来,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只不动神色。
“那是不赶巧了。”她敷衍得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三哥,我这些日子在人间游历,实在有些疲惫,既然母后不在,我便先回角元殿等他们吧。”
敖丙没有多拦她,只是在临走前送了她串手链:“昔日我赠你的链子碎在人间了,如今送你条新”
他还没说完,视线触及她的袖间,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正挂了一串红灿灿的火琉璃手链。
那是哪吒在将军府时送给她的。
敖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呼吸一顿,胡乱将那串手链扯了下来,想丢在地上又怕引人注目,只能塞进怀里。
“三哥哥,这手链真好看。”她去接敖丙手中的那一串,扬出一个笑来,琉璃似的瞳孔里明亮灿然,“三哥哥对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