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撕裂帷幔的声音,它撕开厚重的金绣床帷后笔直向下,一剑砍向床里的人。
他们身后是举着圣像和十字架的教士,要说他们的装扮,实在是古怪,说是教士,更类似于奴隶,高乃依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一个律师,当然可以轻易辨认出,他们身上的衣着,是初期的教士们最常见的装扮——在罗马皇帝统治时期,基督教士或是因为卑微的出身,又或是出于本心的谦卑,时常穿着奴隶与低等人才会穿着的黑色毛毡外衣,也就是现在黑色法衣的雏形,比起教士们的黑色法衣,这些衣服,或者说,没有领子的长袍,简陋的就如同一块没有任何装饰的布匹,就连腰带也是粗劣的牛皮或是羊皮,但那些散发着光辉的面孔,实在是比黄金和宝石都要耀眼得多了——圣像上的面孔都是失真的,但因为圣徒们总是随身携带着自己被杀,被处刑时候的刑具,想要辨认出来很简单,所以,高乃依一下子就认出来,举着那些圣像的教士正是那些神圣的殉道者们。
就连国王也是如此,他的诅咒曾经杀死了路易十三,他的儿子也是如此,凡俗间的王冠又怎么能够与巫师手中的法杖相比?
高乃依听到这群人发出了一声欢呼——欢呼声震耳欲聋,而街道上的士兵和火枪手们却还是如同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高乃依一边痛苦地想着他们是不是真死了,一边被拖下了窗户——他的房间在二层,与地面的距离并不致命,但对于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来说,还是不免摔断了几根骨头,他惨声嘶叫,但那些“人”丝毫没有体恤他的意思,在朦胧中,他被强迫换上了衣服,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柄武器。
这些圣徒有男有女,全都兴高采烈,神采飞扬,他们若是凡人,若是生者,这个热烈的场景倒是可以被描绘下来,可惜是他们依然保留着受苦的痕迹,在别处熠熠生辉的时候,那些翻开的皮肤,张开的伤口,缺损的骨头与内脏就显得格外惊人了。
而在他凝固的视野中,一点火光由小到大,驱散了浓雾,高乃依以为这是一个火把,后来才发现这是一枚香船,它被铸造成鸟儿的形状,展开的羽翼在空中微微颤抖,从尖尖的喙里吐出赤红色的火光,镂空的身体里迸发出如同白磷燃烧时的灼眼光亮,它摇晃着,一股檀香、没药的气味扑面而来,但如高乃依在教堂,在宗教游行的时候嗅闻到的不同,这股气味虽然甜蜜,但一点也不宜人,反而令人作呕,若是不曾随军,高乃依可能根本想不到这种奇特的杂质是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那是血和内脏的气味。
高乃依急促地呼吸着,他的腹部被卡在窗台上,手臂撑在百叶窗的搭扣上,这是一个很难受的姿势。
队伍停了下来。
博斯看着画板,画板上的圣但尼和随从,他们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提起一柄被诅咒过的匕首,在三个人的颈上轻轻地画了一刀,那里立即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从里面流出来,圣人的头颅开始缓缓地往一侧倾斜。
但在他们面前,在圣但尼的头颅前,没有一扇门会打不开,或是发出声音,那些忠诚的守卫更是无影无踪,他们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国王的寝室前,那里有着几个火枪手们,按照传统,他们守卫在国王寝室外,但他们也似乎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高乃依被游行队伍裹挟着,一路向前,除了他之外,他就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游行队伍在王宫广场上缓缓地聚拢,高乃依看到捧着头颅的圣但尼再度走上前,他和另外几个人也被推搡上前,王宫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应该警卫在侧的士兵不知去向,他们畅通无阻地进了王宫,在正方的建筑里,圣但尼径直向着国王所在的中庭走去,而他的随从却向着左右两翼而去,高乃依马上想起了,他在教堂里看到的,随从的头颅跟随着蒂雷纳子爵与沃邦上尉的场景,他也知道,国王信重着两个将军,因此他们在王宫里也有自己的房间。
……
鲁本斯是如何懊悔就不必多说了,博斯微笑着摸了摸弟子的脸——鲁本斯露出了恶心的神情,后退了一步。“别这样,”博斯说:“孩子,既然错误已经犯下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你总是这样,迟疑不决,优柔寡断,这是优点,当然,对我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