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是翻滚的浓雾,他从未看到过这样浓郁的雾气,简直就像是一片牛乳的海洋,除此之外,街道上的石子,门扉,柱子和窗棂,火把都消失了,整座街道都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岛屿,孤零零的没有可固定的地方,高乃依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关上窗户,回到房间里,颤抖着度过这个夜晚——如果可以,但他僵硬住了,根本无法动弹。这时候,金属碰撞的声音却变得更清晰吗,更响亮了,它从市政厅,也就是街道的末端而来。
一位女性圣徒抬起头,她容貌娇美,死去的时候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也因为这个缘故,她受到了特别优待——她最动人的地方只有两个血肉模糊的凹陷,这种刑罚现在在西班牙依然存在。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高乃依。
仆人没有给高乃依回应,确切点说,周遭一片死寂,高乃依抬起头,他的心脏骤然如同被抓住了那样抽紧,他还记得自己的房间边是国王的火枪手们,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虽然有着年轻人容易入眠的特点,但因为职业的关系,也保持着相当的警醒——这点是高乃依和他们合居的第三天知道,一个粗鲁的布鲁塞尔市民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竟然往这里的窗户投掷石子,他也许认为,在鸮鸟都已经熟睡的时候,就算有人被惊醒,也没法那么快地跑下来和他算账,但他错了,立刻就有两三名近似于赤露的火枪手跳了下来,手持利剑,把他戳成了一个漏斗,别说逃走,他甚至没来得及转过身去。
高乃依不知道自己的祈祷有没有被上帝听到,或是被任何一个圣人,他绝望地跟着那群被魔鬼冒充的圣人走,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那里的十字架,圣物盒与圣像都会燃烧起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看清,那些基督徒身上的十字架都是逆十字架,逆十字架在人群中有两个意义,一个是圣彼得在殉道时,被判处钉在十字架上,但他说,我不配与我的主承受同样的刑罚,因此他就被钉在了颠倒的十字架上,罗马教会有时也会用逆十字架来代表圣彼得,教宗;另外一个意思,则更为直接,就是那些拥抱撒旦,背弃救主的人,在宣称“没有救恩”,也就是一种邪恶的标志,但这些所谓的殉道者们,死亡甚至在圣彼得之前,他们佩戴逆十字架,只能说是……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地狱暴徒。
他什么都没能看到。
这样的队伍,浩浩荡荡,香船早已不见踪影,而最后的几个“人”还在拖拖拉拉地走着,而高乃依已是强弩之末,他的手臂早就麻木了,呼吸艰难,他不断地伸出舌头,试着舔去流到面颊上的汗水,另外一些被他的亚麻睡衣吸收,但最终还是有那么一两滴落了下去。
之后,虽然他被意大利的曼托瓦公爵看重和信任,在意大利博得了莫大的名声,甚至作为使臣出使西班牙,后来回到了佛兰德尔,为大公爵阿尔贝托以及夫人服务,又成为西班牙的使臣,设法令西班牙与英国达成了盟约,从而被查理一世封爵,但博斯的阴影依然如同冬季的云层那样笼罩在他的心头,从未消散。
在这样的游行队伍中,必然有一个主祭者,高乃依几乎猜到了——是的,正是圣但尼,还有他的两个随从,他们捧着自己的脑袋,面孔上也是笑意盈盈。
说真的,如果不去看脖子以下的部分,圣人的面孔一点不可怕,虽然有点苍白,但他五官端正,目光坚定,正如人们所想象的任何一个圣人一般——只要他没有露出笑容,那不是一个信者即将得救时喜悦的笑容,也不是一个牧者在望见别人得救时欢欣的笑容,那是一种邪恶的,淫邪的,充满恶意的笑容,就像是清澈湖水下的泥沼,明亮阳光下的黑影。
“不要留在这里,”那个头说:“您应该和我们在一起。”
他长吁短叹,躺躺坐坐,最终屈服于自己活跃的神经,索性嚼了一把咖啡,点起蜡烛,坐在书桌前,开始记录下今天的事情,他在随军途中的记录几乎可以称之为日记了,总有那么多新鲜的事儿供他啧啧称奇——在聚精会神的工作时,这位老人终于摒弃了莫名的惶恐不安,羽毛笔在国王纸(国王的新产业,洁白,柔韧,细密)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直到蜡烛的光芒慢慢地暗了下去,一时间,高乃依忘记了此时正值深夜,大声地嚷嚷起来,叫懒惰的仆人来为自己更换蜡烛。
在圣但尼的身后,是一大群衣着富丽寻常不一的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戴着一枚十字架,他们受到的伤害更是多种多样,有些是如圣但尼一样被斩首;有些则是四肢松软扭曲——看得出是被处以了车轮刑;也有浑身都是细密的小伤口的——那是被装在钉满钉子的酒桶里,从山顶滚到山脚的;有些眼珠凸出,舌头肿胀,这是被绞死的;还有口角溢血,浑身滴水的,前者是被毒死,后者是被溺死;以及,许多人都肢体不全,内脏流在外面,他们的身上遍布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凡是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罗马的祭司和皇帝们都很喜欢将基督徒们投入斗兽场,让野兽咬死他们。
高乃依急得快要发疯,国王若是在诅咒中被杀,法兰西即便还有奥尔良公爵,也不免会陷入到无可挽回的混乱与衰败之中,加上,两位将军,一位功勋卓著,一位崭露头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