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谨行掐头去尾,将一些不能入高缜之耳的事情敛去,只道了宫外的大概情形。
实际上……如今盛王朝的境况远比卫谨行所描述的要棘手得多。各地不仅仅是兴起了吃人的荒唐事,并且……各地传出的这吃人可治愈疫病的话,原原本本的模样不是卫谨行所说的这么简单。
而是……人人都在传言皇帝也得了疫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无药可解,皇帝为了救治自己,生食了人肉,故而痊愈。
“说是此番疫病无药可解,只能生食康健之人的肉,才可痊愈。”
卫谨行说了什么,高缜全然听不进去,脑中反复回荡着“生食康健之人的肉,才可痊愈”这句话。他不知道这法子是否可行,还是真像卫谨行所言,实属谣传。
但……他此刻,当真想试一试这法子。佘之宪最近给他换了方子,身上的确是没有再生出新的毒疮,可这些已经长出来的,总也不见好。
眼见着他一天天的削瘦下去,他摸了摸自己的两颊,凹得厉害,轻轻一捏,像是除了那隆起的毒疮就只剩一层皮了!
再没办法,再找不到法子治愈……他恐怕是命不久矣了!
高缜含糊道:“那……就交由太子全权处置吧!众爱卿与太子商议即可。朕,朕有些累了。”
高允杭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卫谨行,看来,外头那些传言……并不一定都是无稽之谈,高缜他,确确实实患了疫病!
方才见到佘之宪那般闪躲,他心里就猜了五分,如今高缜出言让他全权处置眼下的困境,就是将余下的五分给补足了。
高缜一向是恨不得事事都攥在手中,多年来,身为太子的他从未在高缜手中分到一份像样的差事。
高缜对他,与勤政殿内那只囚于笯中的金丝雀无二,不必做任何事情来证明自己,只需要乖巧,顺从,只需要安安分分地站在这个位置上就足够了/
高允杭眸子微暗,道:“儿臣遵旨!儿臣定当不负父皇信任,望父皇保重龙体,早日临朝统领大局!”
高缜一心只想将他们早些打发走,便模模糊糊连道:“好好,太子看着办便好。”
任谁都听得出来,高缜这是送客之意,但卫谨行三人却仍是站着不动。
高缜未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心里顿生烦躁与不安,又问:“两位爱卿还有何事?”
卫谨行皱眉看着那厚重的帘幕一言不发,他知道高缜这个人,一向是注重颜面过分自尊的,高缜一连多日躲在那床帐之内,对众人是避而不见,若不是今日他们硬“闯”了进来,恐怕,高缜也是不愿意见到他们的。
卫谨行不敢去猜想那床帐之内的人,究竟成了什么模样……卫谨行忽然躯体一震,不禁哆嗦了几下。
他的妻子柳烟,当年,也是因疫病不堪忍受自绝身亡……
他是亲眼看着柳烟从十指纤纤变为结满了瘤子的藤蔓一般,一张姣好的玉容,一日日地溃烂……辨不出她本来的模样。他夜夜从城外归家,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宿。
柳烟不肯见他,不愿让他瞧见自己那般丑陋骇人的模样。可在卫谨行心上,柳烟就是柳烟,是那个陪着他从孩提年岁长成翩翩儿郎的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卫谨行都不会介意。卫谨行会一同既往地爱她,敬她,永不负她。
只要她活着便好。
可……时至今日,卫谨行才明白当日柳烟的心情,自己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住柳烟,想要柳烟活着一直陪在自己的身旁。他却从来不去想,柳烟是否愿意这样活着。
那一时一刻的等待,等待药方的配置,于柳烟而言时间每流逝一瞬她的煎熬就更添一分。
她也是名门望族之女,也曾作诗吟赋满腹诗书,也曾叫这长安城的男儿马上痴痴遥望,也曾是说媒之人踏破了门槛都求不来的窈窕淑女……
可一夕之间,她却容颜尽毁!害怕惊扰了自己的丈夫,害怕惊吓着自己的孩子,害怕……害怕爱人眼中的光日复一日地黯淡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轻易抛弃自己。但她又怎么忍心叫自己的丈夫,因责任二字苦苦守着她,不得欢欣。
柳烟离世当日的种种又尽数浮现于卫谨行眼前,他完全可以想到,现在那床帐之中的人又是怎样一番佝偻瘦骨嶙峋的模样。
卫谨行走上前去,隔着床帐,轻声说道:“陛下,别怕。一定会好的,不要怕。”
高缜猛地一震,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着,浸湿了那明黄的褥子,晕开一片暗色。这一句“别怕”仿佛将他牵引回了许多年前的青云阁里。
那个雷电交加的风雨夜,他被其他皇子拳打脚踢最后被捆住手脚扔在了堆砌杂物的旧库房里……布团塞住了口腔,直逼喉间,他解不开绳索亦喊不出声来。
没有人会走到这间旧库房中来,没有人会来救他。他浑身又疼又冷,不住的打着哆嗦,风吹着年久失修的门窗,吱吱呀呀地响着……
他想起自己自己在冷宫里的那段日子,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