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郊孤夜,山林浸墨,唯有车驾上那一点星明。
三两人影从竹林中缓缓走出,公输异立即抬着灯笼上前:“王爷!”
卫子谦轻声应答着。
对于卫子谦身侧的贺文清,公输异已是见惯不怪,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公输异却从未见过。公输异不由多看了几眼,又再三留意卫子谦的神色,见卫子谦对此人并不存有戒备,也就不再过问。
只是这贺文清……如何弄成这般模样,落叶枯枝和着泥水沾了一身,一副颓败面容。
公输异只是心下嘀咕着,手上麻利地为贺文清掀起车帘。
公输异与尺素一左一右坐在驾车位上,二人静默不语,甚至不曾看对方一眼。
车厢内点了油灯,明晃晃的灯火下,显得贺文清更为狼狈。
卫子谦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清冷无比的贺文清,暴戾乖张的贺文清,如此这般残破易碎的贺文清,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容。
初时认作山尖月,近时又觉薪上火,现下又作影影绰绰的深林萤火。
卫子谦轻声问道:“累么?不如先闭上眼歇一会儿?”
贺文清缓缓摇了摇头,眸子微颤,目光涣散,哑着喃喃道:“我……有罪。”
我本无意留人间,奈何亦无颜入黄泉。
卫子谦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接下贺文清的话,只是握了握他的手,不去追问贺文清所犯何罪。
马车晃晃悠悠走出了山林,一直到平坦开阔的街市。东边的天已经泛起了鱼白,几家早点铺子已然明起了灯火,准备着开张。
卫子谦对外吩咐道:“公输,快一些,天快亮了!”
贺文清现下这幅模样,定时不想教人看见的,他们只能在天大亮之前赶到听风阁。
卫子谦解下自己的外袍,为贺文清披上。尺素敲了敲门,阿兰立即迎了出来,两人搀着贺文清进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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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铭王府的门一合上,长峰、猎风就赶忙从厅中出来:“王爷!”
长峰说道:“王爷,西郊与东郊附近,我们都已查过,未见异常。”
昨夜卫子谦在枃源楼上发现那死士是从东边潜入夜阑轩中,但其逃逸方向却是朝西。鉴于这幕后之人行事毫无规律可言,且乖张难猜,索性将这周围都查看一番。
长峰继续说道:“王爷,缟原与红隼还未回来,南北郊外还未知是何状况。”
卫子谦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查不到并不代表真的就不在这其中。也就如他将鹰目营一千众藏于棠庄一般,寻常人也未必看得出来这棠庄内是藏了人的。
此事须得徐徐图之,急切不得。
“平日里留心盯着,不可大意。”卫子谦说着,忽然想起墓碑上的钟又二字,又低声道,“让离鸢去查查钟又这个人。”
长峰应下,随即翻身出府。
公输异问:“王爷为何突然要查此人?”
卫子谦抬头望着这即将通亮的天,轻笑道:“公输,我觉得文清身上,存在的谜团更多。”
公输异不明所以,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王爷,昨日丞相派人来传话,让您空下了就去丞相府一趟。”
卫子谦按了按眉心,长叹一声:“父亲传我去做什么,我用脚趾头也想明白了,无非就是那些个莫要流连烟花柳巷之中云云。罢了!就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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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过半,丞相府上已是闻着人声了。
卫谨行向来是勤勉刻苦之人,少时便是夙兴夜寐习以为常。
卫子谦一夜未眠,眼底发青,衣裳未换,还带了些泥土。想来一会儿定是要被他那守礼克己的父亲再三训诫一番的。
虽然卫子谦已是自立府邸,但这丞相府中的丫鬟小厮们仍是对他毕恭毕敬的,见着卫子谦就引着他去了前厅,添茶倒水伺候着。
到底还是自己的家门,卫子谦也不讲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捻起桌上的茶点就吃了起来。
卫谨行不知何时走到了卫子谦身后,佯装着咳了两声。
卫子谦闻声,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末,起身行礼:“父亲。”
卫谨行鼻子里冷哼一声,走到主位上坐下,道:“怎么?你那相好的没给你留饭?还得在我府上白捡一顿?”
卫子谦嘴角抽了抽,干笑道:“爹,您这说的什么话?饭当然还是要吃自家的。”
卫谨行又是一记冷哼,斜了眼卫子谦:“你自己看看干的什么好事!太子婚宴上带着个不三不四的伶人,你当东宫是什么?是你那烟花之地么!什么随随便便不干不净的人都给带了去,你以为丢的是你的脸面么?老祖宗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当日宴会上,众人嘴上倒没说什么,但卫谨行心里自然清楚,那些个皇亲官吏定然不会说认得贺文清,人人都在装傻充愣,一旦其中某个人识得贺文清,岂不是就透露了自己也曾去过那烟花柳巷之处?最是爱惜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