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似框上一层模糊的毛玻璃。
只有宋濂希的眼睛是清晰的,漆黑的眸子映着橙色的灯光,成为一个淡金色的点儿,闪闪烁烁。
唐软软有些呆滞。他怎么跟个幽灵似的,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宋濂希没搭理她,径直朝前走了几步,走到树下,看了看。又顺手捡起了滚在地上的皮球。他埋着头,又沿着原路走了回来。
走到一个点,突然定住,用视线丈量了一下到树的距离。
没有再移动。
站在原地,他同时抬起双臂,下巴,视线举高。
动作由慢到快,轻轻的踮起脚尖。唐软软都看得出来,他手上根本没用力,大概是借了什么巧劲儿,皮球从他手里抛了出去,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随着皮球落地的“砰砰”声,原本挂在树上的练功服也轻轻的飘落到地上。
此情此景……唐软软只能露出“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还在地球吗”的懵逼表情。
宋濂希转身就走,路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唐软软叫住自己的声音。
“宋少爷!”她说话时鼻音糯糯:“你明天……要不要去我家里去……我家里,我家里有个十七阶的魔方。”
唐软软家里可不止有一个十七阶的魔方,她的外公还有很多宝贝玩意儿,什么九连环啊,鲁班锁啊,都被他玩儿了个遍。
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完成了一个小小挑战。唐软软这个坚实的捧哏就会在旁边疯狂的“啪啪”鼓掌。
满嘴彩虹屁。
“你好厉害啊,少爷!”
宋濂希:“……”
虽然还是端着那张厌世脸,耳朵尖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红通通的。
少爷是她独有的称呼他的方式。
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称呼她少爷。后来当他们都大一点了,去上海游学,站在上海中心大厦的118层观景台观景。
宋濂希替她调好了观景望远镜,随口说了一句:“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少爷?”
唐软软反而被问倒了,眼睛还架在望远镜前:“为什么叫你少爷啊,我也忘了……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就挺少爷的吧,气质又精致,宋记糖果铺的少东家,叫少爷,简直完美!”
她自言自语,一句话里全无逻辑。
让他这个有着重度逻辑病和程序强迫症的人,整个人都差点要炸掉。
对那时的宋濂希而言,唐软软这个人,就像季候风带来的太平洋的雨水,出现时毫无征兆又来势猛烈,而且有时雨水太多实在惹人烦恼。
但十五岁的宋濂希,只看到雨水太多来带的烦恼,却忘记了没有雨水,北纬三十二度的江南沃野也将不复存在。
宋濂希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跟其他孩子不太不一样的。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好,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一个人蹲在墙角,研究蚂蚁们如何搬家,如何将一个小小的蚂蚁巣运作成一个庞大的蚂蚁帝国。喜欢把任何游戏都最终变成他喜欢的字母数字,比如,玩橡皮泥,只喜欢搓成数字形状,每天用不同颜色的铅笔写数字,不断重复的背着加减法表。
比起在大人面前讨巧卖乖,他更喜欢自己独处。
况且,那时候每每与人交流时,总有种很不舒服的感受,好似自己关在一个充满水的塑料透明玻璃球里。隔着玻璃瓶,他看得懂对方的一张一闭的嘴型,却听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而他一张嘴,吐出的全是带气泡的水,声音全卡在嗓子眼里,隔着玻璃,传递不出去。
索性,就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世界是正常的。觉得大家也都该是这样的。
直到被父母带去看了医生。
由于他缺乏与人交流的兴趣,难以理解他人所表达的情绪,被断定为自闭症。
在这个病确诊以后,宋濂希一直都是在别人的嫌弃与质疑中度过的。
就连自己的母亲,也常常对他失去耐心,视他为不正常。
在周遭所有人一致的目光下,宋濂希也认为自己是不正常的,是父母的拖累,是这世间不被需要的人,是不该存在的残次品。
唐软软是第一个静下心,凑近玻璃瓶看,想看清楚关在里面的宋濂希在干什么的人。哪怕隔着玻璃她还是听不明白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但是她愿意做一个没有文化的听众,为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