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澜宾散后,已近三更天。
耳边聒噪了一晚,迟珩现下终于偷得半点闲清净会。
他侧靠在案几上自弈。
屋里没有点灯,从大敞的窗牖撒入的月光将屋子的一半照了个透亮。
迟珩蹙着眉,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
滴漏‘嘀嗒’了半刻后,他仍未落子。
倒不是遇上了多么难破的棋局,只是心不在焉,想着别的。
想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晚照。
迟珩阖上了眼,江晚照的种种又在他眼前闪过。
随风飞扬的发带像是挥扬的手在诱惑着他向前方那个袅娜的倩影步去。
周围又是一场大雾,唯有娉婷佳人四周笼罩着层浅浅的光晕。
他想在触碰到江晚照削肩之前想起她的样貌来。
可是...便是他将这些碎片从脑中扯出来,也难以拼复江晚照的全貌。
饶是今晚他多次忍住心中的渴望,也还是偷偷睇了她几眼。
她吃东西的时候喜欢将食物推到左边咀嚼,这时,腮帮子微微鼓起,珊珊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去捏捏。
她与那个粗鄙的蛮夷智斗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奴鲁有意刁难她的时候,他并不是不想袖手旁观,只是从江晚照站起来那一刻,他便笃定了她定会赢。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只浅浅的梨涡,她酒量不好...还有,她真的很爱吃自己做的糖渍海棠果...
当江晚照在向身边的婢子询问海棠脯的来处时,迟珩一时间想多看会,竟忘了将眼神收回来。
江晚照抬起头来,对上她眼光的那一刹那,她娇靥上的嫣然顷刻凝固...她似乎有些怕他的眼神。
当他将眼神中的情绪调整为自然而不是连窥视都带着倨傲时,他再一次目光落在了江晚照身上。
她正在与旁边的女眷谈笑,他们离得近,谈话的内容自是一个字不落的入了他的耳朵。
左右不过是胭脂水粉及甜点之类的娘子闺话,江晚照回答地却很是敷衍...当江晚照再一次转过头来,却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轻轻地抬起眼帘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影,一深一浅。
就如他现在一般,轮廓柔和的侧面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中,另一半却被黑暗掩盖..
就像他,一面是菩提,一面是罗刹...
他实在不明白,自一个乌龙之后,为何她总会频频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想当初的翠果,比他与江晚照之间更为尴尬都未曾在自己梦中徘徊过半次。
他想了很多原因。
初遇那天‘入戏’太深?带有蛊惑兴致的香丸余留下的药效?心里打着江雩及的小草稿,顺便把他妹也算进去了,却不自觉?还是自己...到了生□□的年纪...
不过,种种揣测都又被他亲手扼杀。
因为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经得起推敲的理由来应证。
还有,那个梦未免太过于奇怪了,江晚照为何要那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是多么棘手的事情自己才会狠心拒绝?
他设想了种种,甚至联想到了朝派党争以及最坏的结果。
谋反!
可是,江中书那么一个碧血丹心,不好党争,一心为家国社稷着想的老顽固,定是不会做出何违背‘君为臣纲’的事来。
而江雩及,素日里嘴欠了些,是看起来和自己有些不对盘,但自小一块长大的,江雩及的为人他甚是清楚的。
迟珩揉了下眉心,定是今日吃酒多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幸好圣人没有能透视每个人内心想法的能力,要不然,早就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迟珩轻叹了一声,将棋子落下,棋局上显现出孤眼不存。
他又开始担忧了...他怕是内心深处潜藏的另一个危险的自己将这个姑娘当做了自己的猎物...而自己却未曾察觉到。
“不过是个几面之缘的陌生女子和一个诡梦,值得让自己这般苦恼?”他摇头自嘲,火速将脑子的天人之战掐断,又落了一子。
“屋子里怎么黑乎乎的。”
“谁知道呢!郎君那点龟毛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声点。”一声嘘噤声,“郎君耳朵可比狗还灵。”
一声冷嘁,“郎君也比狗灵,上次啊...”
这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将婢女为爬迟珩床给他下药,却被迟珩闻出来的事给八卦了出来...
好啊!迟珩将手中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狠狠滴碾磨了一番。
他默默地在心中扣薪俸的小册子上又添了两笔。
方才这声音,为首的是非白,接话的是即墨。
老子五觉灵敏不能找个好的形容词?像狗?我呸!
那个婢子明明是混进府的刺客,怎么又被传成想要爬他床的了?
门牖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