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亭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怔在那儿，脸被阳光照得苍白。
“什么意思？”她问。
“昨天，有个女孩子去找他们，她说是你朋友。”钟沁的腔调别有意味，看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眼底深处，“她是吗？”
钟沁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子。从父母极尽委婉的表述中，她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女孩大概的形象。年纪很小，很乖巧，像只小羊一样。
他们对她的话起初半信半疑，然而她说的越多，他们越信。连杨菁事故的一些细节，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思虑一夜，两个人冷静下来，把钟沁叫回去，让她来传话。
是与不是，他们都不在乎。只希望钟沁告诉钟亭他们的态度，让钟亭不要有后顾之忧。这一次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们尊重她的决定。
然而，他们可以接受，钟沁不能接受。
看着一言不发、彻底陷在震惊中的钟亭，钟沁内心翻涌，再也克制不住。
她口吻压抑地问：“你真的在跟她谈恋爱？钟亭，从小到大，你做那么多不一样的事，到底是真的叛逆，还是因为，你只是不想和我一样。”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问出了深藏于心底的疑惑——你的逆向而行，是为和所有人不一样，还是，只为和我不一样？
在心波的震荡中，钟亭沉默地望着钟沁。这一刻，她们之间似是只有阳光在坠落。星星点点，如同幼时回忆。
是从几岁开始的？
当钟亭望着镜中的自己，又或是在某个突然的时刻看着钟沁，她心中会感到一种厌倦与迷茫。
厌倦有人与她五官相似，厌倦有人和她同样着装，厌倦那些大人，有意无意地将她们搅浑，从中取乐。她不喜欢这样。
然而这种情感不妨碍她与钟沁间源于血脉的亲昵与友爱。从小到大，她们无话不谈，分享喜乐，也承担苦痛。只是钟亭清楚地知道，她不想整个人生轨迹都与她重叠。
青春期的少女，想做的是独一无二的人。那份心念将她推向不同的道路，从此与钟沁越行越远。
在钟沁的质问中，钟亭醒悟过来，看着她说，“钟沁，我永远爱你和爸妈，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过什么比你们更重要。”
心中一瞬动容，钟沁流下眼泪，“那你为什么要一次次让我们伤心？你失眠的那两年，我和爸妈让你回来，你死也不肯。那两年你日日夜夜睡不着，我们什么时候又睡过一个好觉？每天半夜惊醒我都会想，钟亭她睡了吗？她今晚有没有好一点……”钟沁胡乱擦掉眼泪，吸了下鼻子，垂下眼。
平静了一下，她说，“爸妈说不管你怎么样都支持你，但是钟亭，这次如果是真的，我不会原谅你，也绝不接纳。”
钟沁看向她：“你和我都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要看他们好欺负就一直为所欲为。所有人都觉得你比我有出息，你在上海混得那么好，活得那么潇洒自在，但你有没有回头看过，看看是谁在为你的潇洒买单，是爸爸和妈妈，是我，是背后的这个家庭。”
钟沁一口气说完，红着眼站起来，“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你自己回去和他们说吧，我也很累了，先走了。”
钟沁说完就走了，留下钟亭一个人。
刚刚的争吵不算激烈，但也引得周围两三桌人频频回头。钟亭没有在意。
静了会儿，她在包里拿出烟，剔开锡纸，不急不慢地抽出一支，衔在擦了口红的唇上，看窗外。
马路上车来车往，隔着层玻璃，寂静无声。
没一会儿，服务员走来，“抱歉女士，这里不可以抽烟。”
钟亭扭过头，“不好意思。”
拿起包和大衣，她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