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钟亭洗了个澡就睡了。诸事压身,第二天一早她如约去了一趟市文化馆。
负责接待的办公室主任以前与钟父打过交道,是她的叔伯辈,态度客气。她的初步构想是租一处不大的地方作为钢琴工作室,专门负责招生宣传。教学点放在文化馆,定期开课,不定时约一些名家来做讲座、开小型演奏会之类。做好了是个双赢的项目。
双方一上午沟通得都很好,中午老主任叫了几个工作人员跟她一起吃饭。下午她又马不停蹄地去签工作室门面的租凭合同。
签完合同出来,满眼已是黄昏的景致。一天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马路上车来车往,像河在不息地流淌。
今天有点降温,她身上套了灰色的小西装,夕阳余晖自树梢间泻下,斑斑驳驳落满她一身。在行道树下静站了一会儿,她给医院打去电话。
……
三人间的病房,电视里正在放连续剧,音量开得很小。
何家俊腿上打着石膏,吊在半空,在玩手机。钟亭带着水果和鲜花进来,分坐在病房几处的老老少少都朝她看过来。
目光在病房里淡淡扫了一圈,钟亭礼貌性地点头示意。
孩子父母看见是她,僵着脸,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都没有说话。片刻后,年迈的老人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了眼旁边的凳子,叫她坐。
钟亭倒是很自若,“奶奶不客气,我过会儿就走了。”
孩子母亲坐在床边,看了她一眼,声音有点尖,“你来得正好,我们今天一直在等你。昨天垫的住院费不够了,我们今天又付了一些,票据都在这里,你看看。”
她在包里翻出病历,零零散散的单据夹在其中,她一股脑递给钟亭。
钟亭接过来,低头翻阅了一遍,抬起眼,“我身上现金带的不够,明天把钱送过来。以后有什么费用要付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女人斜眼看她,“明天下午你早点过来。”
“好。”
沉默了下,钟亭的视线转向床上的年轻人,“不好意思,昨天撞到你,你感觉好点没有?”
昨天来医院的一路都是懵的,钟亭这时候才看清这个年轻人的样貌。
何家俊今年20岁,刚上大学,个头体型已经是个大小伙,只是脸上仍显稚气。钟亭突然和他说话,他硬生生愣了下。
这副样子被人问候,他觉得有点没面子,红着脸,敷衍地摇了摇头,“没事……”
“哥……”
忽然目光一转,他朝着门口叫了一声。
钟亭转过脸。
何志斌正从门口走进来。他不知道是从哪过来的,像是刚洗完澡,头发是湿的,黑漆漆,面孔看上去很白。
“志斌来啦。”看见他,年轻人的父母热络叫唤。
何志斌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即看见钟亭。不是很意外,他朝她点了下头。
反而目光一扫,他瞥到坐在病床边的老太太,脸色一变。
“你怎么又跑过来了,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在家歇着,这么大年纪,腿脚又好了?”何志斌语气很冲。
钟亭略感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老人,想起昨天他说的,何家俊是他堂弟,心里对这个家庭的人物关系有了大概猜想。
何家老太太今年八十了,前阵子痛风发作,路都走不了,躺在床上休养了大半个月。何志斌昨天在电话里特意嘱咐她不要往医院跑。
老太太看上去有点怕他,低着声音说,“我跟着你叔叔他们过来看看,马上就回去了……”
何志斌冷着脸看着她,不说话。
何志斌脾气不好,家里人都有点怕他。一看他发火了,他叔叔婶婶在旁边都不敢开口,怕火上浇油。
空气就这么冷凝着。
打破僵局的是推着餐车进来派饭的护工,大咧咧地问他们晚上定几份饭。
他婶婶看看何志斌,趁机先转移开话题,“志斌,你放心吧,妈等下跟我一起走,你叔叔今晚在这守夜。我们吃完饭就走了,你在这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何志斌冷冷看她,“你们吃吧,我还有事……”
沉默了下,他又扫了眼老太太,“是我把你送回去,还是你跟你们一起回去?”
他叔叔赶紧在旁边应声,“哎,你先回吧,你忙你的,老太太等下让志珍打车带回去……”
老人也跟着儿子道,“我等下就走,你走吧,路上慢点开车。”
女人把饭钱给护工,拿来盒饭。瞬间,饭菜的香味在不通风的病房漫开来,味道有些难闻。何志斌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何家俊,“少玩点手机。”何家俊听话地应了一声。
何志斌走后,病房里的气氛缓和下来,钟亭也道别离开。
出来时,男人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高跟鞋声在身旁停下,他问,“怎么来的?”
“打车。”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