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身着莹雪白长衫、腰缠祥云银锦带的庄行露,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这深宫墙院。
暮春三月的第一天,却是小皇帝给的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一个月前,小皇帝怎么说来着?
“怎么办呢?老师想救你的陆将军,也得付出代价,是吧?”
“求人得拿出点诚意,是不是?”
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洗心换骨,以报圣恩。也不知这算不算诚意?
庄行露独自行走在这质地坚细的皇家地砖上,脸上一如既往的漠然。
倒是两侧守门的侍卫,发现今日的庄丞相不太一样,脚步有点虚,步伐也过于迟缓。早间云雾缭绕,配上他那张美得过于不真实的脸,侍卫们顿时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
正是人间好容颜,丰姿隽爽湛若神。庄行露就是那天上的谪仙,不似世间人。
在皇宫当差的侍卫,什么样的英雄与美人都见过。庄丞相依旧是他们见过最美的一个,即便庄丞相是一个堪堪三十的男子。
泱泱大国,总会有一两个这样不世出的美人,这样的人儿出现在皇宫,就像最好的珍宝应该放在皇帝的手心里一样正常。
御前殿,小皇帝赵墨已等了许久。年轻的小皇帝长得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高高地坐在那金玉镶嵌的御座上。他的脸上稍有稚色,可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度与威严已是锐不可当。
曾经粉雕玉琢、天真烂漫的幼童,业已长成英武俊逸、威风凛凛的九五之尊。
事实上,这一个月以来,赵墨一日比一日睡得晚,醒得却一日比一日早。今日早朝,几乎是被他敷衍过去的,一结束他就直奔御前殿,毛毛躁躁的,倒像个平头百姓家的小子,毫无天家威仪。
听到太监冯进捏着嗓子通报“宣丞相庄行露觐见”之时,赵墨内心抑制不住地狂喜了一下,他甚至有点自我陶醉地,想起了一个月前的自己。
“老师若想救陆将军,得给朕点好处。”
什么好处呢?
当时的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庄行露:“朕的后宫正是缺人,朕想老师以后留在朕的后宫。”
他自认成竹在胸,必会得偿所愿。当今天下,能救北府军主帅陆于野的,也就只有自己这天子了。更何况,皇帝的恩宠于谁,都应是无上的荣光。所以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脸上那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决绝。
宫人们都已退下,偌大的宫殿里只余两人。
庄行露目不斜视地进殿,他跪下双膝,俯首匍匐,喊道:“奴才,参见皇上。”
赵墨看不得庄行露这副与众人无异的顺从样,微微皱眉,心下不解:“老师今日为何不自称臣?”
他依稀记得老师曾教导过的:“奴才这个称呼是对人的一种不尊重,若有可能,希望未来的大虞朝,在某一天,甚至可以让太监、丫鬟们都不要这样自称。”
幼时的他虽不能理解太监、丫鬟从何而谈尊严与自我,却也记得这是老师为数不多的期许。他想着,既然老师喜欢,日后自己兑了这心愿,也未尝不可。
等等。
在皇宫,什么样的男子会自称“奴才”?赵墨莫名感到了一丝恐慌,但没敢继续往下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庄行露的下一句是这个。
赵墨生平第一次觉得“万万岁”有点刺耳,他跳脱地记起,跪着的这人说过:“在民间,老不死是骂人的意思”。当时的庄行露蹲下来,告诉年幼的他:“生死有命,每个人都会老去,作为上位者,千万不要相信会有什么长生不老,否则就是劳民伤财,民怨沸腾。”
当日平视他的庄太傅,有多么温润。今日匍匐在他脚下的庄行露,就有多么狠绝。
“‘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师你是在骂朕么?”
字字仿若泣血。
“奴才不敢。”庄行露依旧匍匐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答道。
“奴才?朕怎不知老师何时成了奴才?”赵墨苦笑着问。
庄行露微微起身,眼睛顺从地看着赵墨桌下的鎏金长靴,一字一句坚定地答道:“回陛下,一月前,奴才已于敬事房净身。”
原来是挖骨钢刀。
赵墨呢喃着:“一月前,一月前……”也就是说,给了一个月之期,实则庄行露当场就给天子不便言说的情思,判了个“斩立决”。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干净利落,这人的作风惯常如此了。
赵墨只觉得彷若有一盆冷水,从头顶兜头而下,瞬间将他淹没在冰冷彻骨的严寒中。他的面目已经几近狰狞,再无甚心情去计较什么圣颜。
这也是面前这人教的,这人说过的,为帝王者,轻易就让臣子们猜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乃是大忌。君者,要做到喜怒不见于色。
君心难测说的就是这个理。
可论揣摩圣意、洞察人心,普天之下,谁人比得过面前这人?
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大虞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