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生默然,好一会才道:“我师父……在我幼时便外出远行了……”
难不成你的法术都是自己学的?
洛云泽这么想着,也不愿再接着问下去戳人家伤口,柳拂生脸上的悲伤实在是太过明显。他平日是放浪形骸、为老不尊,但自觉也没恶劣到拿人家伤心事开玩笑的地步。
洛云泽便及时换了个话题:
“想必你也感觉得到,天界的老不死们在谈到往生君时,总是比提起魔界的魔尊、杀妄君,妖界的凤皇之类多了几分尊敬,知道为什么吗?”
柳拂生点点头:“这是因为,冥界跟天界来往更密切?”
洛云泽摇头,道:“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因为往生君虽然生长于冥界,但他本质上,其实是个神君。”
柳拂生坐得笔直:“往生君……是位神君?”
洛云泽点着桌面,道:“真要说起来,往生莲族还是九州仙族里,灵力最为纯粹的一支,他们不仅与九州息息相关,而且还是冥界的支柱。”
他习惯性地眯了眯桃花眸,接着道:
“据说,往生莲天生具有安抚冥界浊气的能力。而冥界的气运可谓是混乱不堪,只有往生君继位冥主,冥界的浊气才会保持一个相对的平衡,让众鬼魂能够生存。所以,这最干净的莲骨朵,必须是得住在九州最脏乱差的水洼里。”
柳拂生莫名觉得滑稽,道:“这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洛云泽一挑眉,道:“你确定不是物极必反?”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柳拂生倒是想起来什么,道:“所以,鬼王可能但也只能是架空往生君,永远也无法取代往生君。”
洛云泽点头,道:“裴星初要是想继任冥主,别说冥域众鬼不承认,就连天界也会出手干涉。”
柳拂生蹙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
“那他要是杀了往生君等下一个往生莲出世,趁对方年幼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他和冥主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洛云泽:“……”
某只洛姓的狐狸曲指揉了揉额头,然后按住柳拂生的肩膀,诚恳地道:“本座有句话想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柳拂生:“嗯?”
洛云泽不解地道:“你真的和往生君没有仇吗?为什么总是想要人家死?”
柳拂生:“……我……”
七个时辰后,渡船平稳地靠岸。
洛云泽拍拍衣袖,悠悠地走下船。柳拂生也提起了剑,与他并肩而行。
而下船的鬼魂已经没有了上船时的活力,个个耷拉着头,一步较一步慢地走着,还有不少是惨叫着被拖下船来的。
然后,这些鬼魂就被排成了长龙,一个个神色惨痛,面上苍白,无力地向前挪步。而鬼差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时还要对其中几人抽上两鞭子:
“啊——”
“走快点!别耽误了别人投胎!”
柳拂生不由蹙起了眉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鞭子。
“何必如此,他们都几乎站不稳了。”
鬼差刚想呵斥,忽然瞥见柳拂生旁的洛云泽正悠悠地晃着的玉牌,神色一下子恭敬起来,谄媚地笑道:
“您说的是,小的这就收起来。”
柳拂生虽然面色稍缓,但眉头仍是没展开。
他朝四周看了看,四下还是黑茫茫的,只是点上了许多绿幽幽的灯笼。那轮血月正是朔月,斜斜地挂在高空,像是个血红的笑容……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石柱上。那石柱高十余米,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
“离恨天。”
洛云泽也是盯着那石柱,轻吐了口气,道:
“这里,就是万鬼接受审判的地方……”
柳拂生:“审判?”
洛云泽道:“嗯,审判。冥界的官吏会登记众鬼的生平,做过的恶行,行过的善举都会罗列在册。然后交由判官及下属审议,最终决定这只鬼是即刻前去投胎,还是留在冥界继续受罪。”
柳拂生苦笑:“确实,待在冥界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洛云泽却忽然低声念起来,语调里似有无限感慨:
“忘川百丈渡游魂,离恨天前问苍生。”
“一却红尘八千里,荣辱功过与谁论。”
可他的声音太轻,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柳拂生沉默地听着。
这人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像是个二十出头的、满是坏心眼的兄长。可在一刻,柳拂生才真正地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有几千岁的差距……
洛云泽忽而笑了一下,对柳拂生说道:
“你知道,这些鬼魂里,最惨的是那一种吗?”
柳拂生思索了一下,道:“是那些穷凶极恶之辈。”
洛云泽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是那些自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