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洁知道的, 哥哥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副官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处境,甚至也许就连哥哥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害怕跟他分离。
她生在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不幸又有一个清贫凋敝的家族,祖上没有田产,父亲是个不得志的秀才,原本靠在私塾教书换一些微薄的银钱, 后来却又因为抽上大烟而丢了差事, 自此便荒唐度日, 不是喝酒买醉便是吞云吐雾, 人黑黢黢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 大字不识一个, 只能靠给人浆洗衣服熬度日子,每到冬天十个手指都肿得像萝卜,比男人的手还要粗糙丑陋;这日子本来就已十分不幸,后来却还要再供可憎的父亲去烟馆醉生梦死, 一人要干几家活,累得比牛马都不如, 无论谁见了都要叹一句可怜。
她还有个姐姐, 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长姐如母, 从小就要帮母亲做活, 在她出生后还要带她, 如今回想起来她年幼的时光大多都是在姐姐瘦弱的背上度过的,她背着她给人绣花、洗衣服, 又背着她走很远的路去烟馆找父亲, 那里的人都像死尸, 一个挨一个地躺在又脏又臭的大通铺上,呛人的的烟味就算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清清楚楚,令人恶心得想吐。
成器的只有哥哥一个。
他书读得极好,自小便名声在外,江浙一带自古多出状元,乡里的人都说哥哥往后会有大造化,说不准还能被皇帝赏识赐下官身,从此就平步青云改了命数;咸丰年间的状元钟骏声先生也看过哥哥的文章,说他“笔下生锦绣”,他日必有大乾坤,绝不会是庸庸碌碌之辈。
母亲很信这些、更把这当成唯一的指望,一心只要哥哥读书、从不许他做别的,即便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也绝不会让他帮忙做活,逼得哥哥只能偷偷给人写些书信墓志之类的东西赚点润笔补贴家用,明明是做好事,可又每次都像在当贼,还生怕母亲发现会发脾气。
相较于哥哥姐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总是没那么多负担,只要老老实实自己长大就好,生计之类的事都轮不到她操心;尤其到她五六岁时家里还出了大喜事,哥哥中了二甲、果真见到了紫禁城里的皇帝,要留在皇城根下做大官了,每月还能包上好些雪花银托人千里迢迢送回家里,父亲母亲见了都是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