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
明亮日光已经洒满索然堂前的石阶，迟遇望向远处的沉曦峰，身上的寒意渐渐消退。
应该还没下学罢。
果然，走到堂塾外头时，就看到韩凌正团腿坐在圆座上，听着底下的弟子讲话。
“……魂魄可以进入轮回再次成为人，是不是就是说，人其实是永生的？”
韩凌拍了拍手掌，赞道：“你这个想法很新颖。不过，此处永生的非‘人’而是‘魂’。截止这一世，你是你，而下一世，你还是不是你，无人可知。”
“既然同是一个魂魄，为何‘我’不是‘我’？”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此时在座的‘你’是谁？”
“晏知行，江陵人。爹娘尚好，十五上青冥，听尘峰弟子，主修剑道。”
“若有一日你死了，重入轮回，你还能成为‘十五上青冥，听尘峰弟子，主修剑道’的晏知行么？”
小晏被问住。
韩凌笑得高深莫测。
庄风举手道：“弟子有疑。若依仙君所说，世上自然不会有第二个晏知行。可这是仙君先入为主，为‘人’与‘魂’作了限制。”
“‘人’与‘魂’共生，那么‘魂’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在‘人’与‘魂’的关系中，‘人’映射了什么？‘魂’又映射了什么？若‘魂’才是生灵的本质，那么是否有第二个晏知行就失去了意义。”
“归根结底，晏知行就是晏知行，死后再次轮回，他也是晏知行。”
弟子们听了这一番话都云里雾里，小晏愣了会后，抓住能听懂的部分，扑过来抱住庄风，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庄风，是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这么重视我！”
庄风面无表情扯开身上的人：“只是拿你举个例子。”
韩凌敲了敲桌案，“这个疑问很好。对‘人’与‘魂’的理解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答案。而这个答案，想要求证的话……”他往外面望去，“不如问一下清和仙君。”
迟遇被点名，淡淡地回望一眼便走了进来。整间堂塾立时静了，弟子们的目光跟随着缓袖而来的仙君。
迟遇走近几步，注视着庄风，问道：“你觉得，人重入轮回后还是同一个人？”
庄风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弟子只是根据衡无仙君的话来探讨另一种可能性。”
“那不去探讨他的可能性，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庄风想了想，“弟子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于人世来说，一个人不过是江河一滴，化云化雨重投江河于江河并无分别。若是非要回答，弟子认为，一世一生，既已新生，便与前尘无关，且作为新的生命活着就好。”
韩凌起身走到迟遇身边，打量着庄风：“这是那天跟你说话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通透。”
迟遇道：“他的回答就是我的答案。”
“什么？”韩凌一愣。迟遇毫不理会，转身就走。韩凌追了两步，“我是问你清和仙君的答案，你这样敷衍我？”
“你明知道活人去不了轮回境，还来向我求证。”迟遇回头，“不如你亲自去看看，这个我可以帮你，绝不敷衍。”
韩凌顿时语塞，捂着额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底下一众弟子面面相觑。晏知行往庄风旁边靠了靠，语气非常认真：“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要是轮回了还是同一个人，那人世岂不乱套了？”
“乱不了。”韩凌声音听着有些无力，“上有天道，除非你能把天道灭掉。”
围观弟子又一同倒吸一口气，能不能别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样吓人的话？况且你还是昆仑仙君，为人师表、为人师表！
散学后庄风在回浮明峰的路上遇见了迟遇。迟遇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望着远处的青冥山霭。那一幕像极了等待的姿势，初始映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令人流连的画面，而随后许多年，便逐渐成为令他安宁的妄想。
他站在原地看着迟遇向他走来，与江堰每次回来时的感觉有些相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与自己有关，唯有眼前的人，此刻心无旁骛，向着自己而来。
迟遇停在他身前，问他：“你说水滴对江河来说没有分别，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于另一滴水是不同的？”
庄风一时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微微仰首反问道：“即使不同又能如何呢？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亡是一种终结。无论这种终结背后留下的是爱恨还是不甘，它都以最无辜又无法拒绝的形式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