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和游笑一起下榻的客栈,房内摆设没有任何变化,桌上的空茶壶空茶杯好端端的在上面。
庄风扶住额头,幻术带来的晕眩还残留在脑中,湿黏黏地捉住他不肯放,他依着心里对游笑的挂念撑到这里已经有些坚持不住。
迟遇在他身形不稳要跌倒时一把抓住他,不由分说将他扭到了床上躺着,驱着灵力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浮光般的灵力游走着,在到胸腔附近时明显滞涩了下。迟遇脸色微变,垂首望着庄风。映在他眼中的少年面色沉静,往常流动在眸底的濯濯清水平淡如镜,似被一层模糊的东西遮住。
从他醒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能不能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迟遇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梦?”庄风平躺着,喃喃重复,而后笑了一笑,仍没能让那弯清水流动起来,“梦见师父过世。已经过去两年,早该习惯了。”
庄风从未和别人提起江堰的事情,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是不想提还是不敢提。
迟遇沉默着。
庄风侧过头问:“怎么了?”
“你在害怕什么?”
庄风不解:“害怕?”
“你中的是一种特殊幻术,这个幻术会勾起你心中最恐惧的回忆。你沉在幻术中的时间很长,虽然已经醒过来,幻术对你的影响却没有消退。”
“不消退会怎样?”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严重的话,会影响你的修行。”
“不能控制情绪是什么意思?会变成疯子?”
“不会。”
庄风放了心,“不疯就好。不就一段时间嘛,熬熬就过去了。”他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迟遇忽然捏住他手腕,“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庄风又笑了一笑,单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他露出一点无奈表情,“我只是又梦见师父离我而去。旁人说它是噩梦,可我从没这么想过。对我来说,这是真实。你这样问我,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少年的声音溶在微沉的烛光中,第一次向他人吐露深藏的心思。埋在心里许久,不知芽儿是腐烂掉还是已经静静成长。
迟遇在绵长的静默中回望。良久,似有所悟般抿唇:“好。”
捏住手腕的手改握住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庄风不由低头。颀长的手指轻轻覆着他的手掌,匀称漂亮的指节像他某个春日里拔出的细笋。一股和缓却强劲的灵力从掌中流出,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
庄风反应了一会才开始挣扎着收回手。之前迟遇助他稳住金丹费的那些灵力只算清泉细流,休养几日就能恢复,他可以说服自己是前辈照拂晚辈。现在这奔涌江潮一样的灵力流出去,不说要花费个几月还是几年才能回来,就是之后因灵力损失带来的身体虚弱,都不是他能承的情。
挣脱不开。迟遇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眉目间几乎可以说是平静,手上却固执得很,怎么都不松手。
“迟遇!”庄风终于喊了一声,别的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大量的灵力忽然灌入,冲击着原本就疲惫的身体,庄风的精神开始有些不济。
过了很久,迟遇才睁开眼,“不能对症下药,只能用这个办法消除幻术对你的影响。”
庄风强撑着有气无力的身体:“那点影响不值得你为别人花这样的力气。”也许这就是迟遇所说的无法控制情绪。庄风觉得按平常来说,此时自己该是受宠若惊的感激,而不是有一股隐隐的怒气抵在胸口。
迟遇微笑:“你是不是忘了我后面说的?可能影响你的修行。这个险不能冒。好了,你先休息会。我去找你要找的人。”
扶着庄风躺下,顺手点了他昏睡的穴道。迟遇站起身,几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又抬手落了一道结界。
离开之时他又回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少年,目光与月色一般平静温柔,他轻声道:“这次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