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道袍染着厚重的血红,一身浓郁的血腥腻得人心慌,只有脸上依旧笑着:“发什么愣?倒杯茶来。”
庄风仿佛大梦初醒,急急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江堰接过,才喝了一口,杯子就“噹”一声摔成了几瓣,碎瓷片白生生铺了一地。
庄风咬着牙:“我去找药。”
江堰伸手拉住了他,没什么力气,庄风几乎顺着起身的动作就能挣脱。可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听江堰道:“哭什么?”
庄风抹抹眼睛,否认道:“我没有。”
江堰又笑了一笑,将佩剑往前一送,送到了庄风手上。庄风转身愣愣接住,听着江堰又说:“师父没什么能给你的东西,碧珩你留着。你若是不想修仙,等师父走了,找个寻常的镇子生活,别一个人呆在山上,不安全。”
庄风闻言一把松开碧珩,眼眶憋得通红:“师父又想丢下我,这回要将我丢在哪?”
江堰望着面前尚且单薄的小徒弟,终于轻叹一声:“师父总不能永远陪着你。你小时候问师父,人为何要修仙。可还记得师父怎么答你的?”庄风点点头。
江堰又道:“说起来,师父小时候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邪恶之物除得多了,看着那些因而幸福的人,师父觉得很满足,越来越想去做些事情。”
“小风,你还小,你不想修仙,师父也不曾强求。只是师父不在了,你得能保护自己。拜入山门或者融入人世,都随你心愿。你现在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也许以后就遇到了。其实师父小时候,挺想登仙去昆仑瞧瞧的……”
说到后来,江堰支撑不住,倒在庄风怀里,仍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事情。他平常就啰嗦,庄风有时会嫌弃他,面上嫌弃,却总竖着耳朵听。
庄风见他说得多了,各处的伤口又溢出新鲜的血,可没法阻止他。
江堰知晓自己的伤势,救不了,只能多说一些,期望着小徒弟多听一些,便能多懂一些,活得更好一些。
声音是什么时候停住的,庄风并不知道。等他重新有了意识,怀里人已经没有温度。
窗外,初春的绿枝随风摩挲着屋檐,传来窸窣声响。
在江堰最后一次出山的那天晚上,一场小雨悄悄洒下来。庄风站在竹帘子下凝神,甚至能听到嫩笋钻破泥土的声音。他笑眯眯地想着,明日要起早去拔笋,免得那些笋崽子趁着雨水疯长。那赶早挖来的笋一半进了他的肚子,一半还搁在灶台上。
庄风将竹屋里里外外清扫了遍,最后拨弄着一把笋尖,想着“师父还没吃上今年的春笋呢”。
在竹林中寻了处空地,庄风把江堰葬了,刻了块石碑立在坟前。回到竹屋取了年前的腊肉,就着笋做了个小菜端到了碑前。
庄风在碑前跪了整夜,细风裹着雨丝打了一身。
天不知不觉亮了,庄风站起身,眼中如蒙水雾,望了望四周。
他在这竹山上生活了十余年,从未觉得这山如此孤寂。竹笋新拔,青翠欲滴,抬头就是雨后湛蓝的天,明净如洗。
庄风带着碧珩一步一步下了山,走到山脚的时候回头,对着竹屋的方向念了一句:“师父,我走了。”
从来都是江堰同他说这句话。江堰每次下山去时总是安慰他:“小风一个人在家要乖,别乱跑,师父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抬手在竹屋四周落了结界护着。
庄风就望着那背影走远。江堰一向言出必行,说了很快回来便会很快回来,就算重伤,也挣扎着回到山上,同这个小徒弟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