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或许又很长。林向意直视着他,他也颓然地看着林向意。两个人四目相对了片刻,林向意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疲惫感。
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翻天覆地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把她包裹,把陈深淹没。
陈深的眼底没有温度,却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悲伤。目光深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沉。在林向意转动钥匙的那一刹那,其实他就听到了。
重重地呼出烟雾,他听见她叫他。可是他没有理睬,心里的矛盾愈发强烈。沉重、晦涩,让他难以承受。
指尖烟蒂上的灰掉落下来,擦过陈深的手指落在地上,他掐灭了烟,移开与林向意对视的目光,偏过头去闭上了眼。
陈深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塑料袋之间的摩擦,他也没管。脸上忽然有冰凉的触感,带着零星的痛意,激得他下意识皱眉。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猛然睁开眼。
林向意手上的动作很轻,她用棉签拭去陈深脸上沾染到的血污。
陈深心底的矛盾忽然就被浇灭了。林向意与他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们下一秒或许就会有所触碰。
但很快,林向意直起了腰,原本的压迫感消失了。陈深又懒懒地窝进沙发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陈深。”林向意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声音绵绵的。
“嗯。”陈深低哑地回应了一声。
林向意很认真地注视着他,嘴却比大脑快。
“打架会受伤,很疼的。”
陈深用手撑住头,静默着看她。林向意想了想,缓缓弯下腰:“所以你应该爱惜自己,别让人担心。”
陈深像是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他没忍住嗤笑出声,反问她:“谁担心?”
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担心”,不是来自血缘关系上的亲人,而是一个认识不到一周的人,说来实在嘲讽。
又难免让人觉得这个世界虚伪无比。一切可笑又不屑,还拼命按着他的头让他去承认这个世界尚有美好可言。
美好个屁。他只觉得可悲,又愚蠢。
林向意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有一种答案似乎不容易出错。于是她说:“你父母,他们会担心的。”
但她这次错了。陈深看似平静地坐在这里,可他心底波涛汹涌。他不快乐,林向意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深猛的站起来。
林向意整个人跌进沙发里,撞的她生疼。
陈深压着她,手按住她的肩。他的力气很大,林向意挣脱不开。
陈深不言不语地冷眼看着她,心头的火气却更甚。他从来讨厌别人戳他肺气管,更不需要带着怜悯的好意。
陈深手上用劲却不自知,林向意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可是陈深的眼里再怎么狠戾,她却分明看到了无尽的悲伤。
“林向意,”陈深终于开口了,“你最好别惹我。”
他低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擦过林向意的脸,他们之间贴的很近,林向意在一片死寂中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
可是他在威胁她,用无比陌生的语音语调,一点不似从前的模样。他用最冷淡、最孤傲的语气跟她说话,和他对其他女生一样。
林向意忽然就有些难过,心脏在一瞬间收缩。
“陈深。”她定了定神,一开口嗓音却沙哑,沾染着很细微的哭腔。
陈深掐着她肩膀的手松了松,但脸上的神情依旧很凉,全然不似这八月的天。
“我爸妈,”陈深将她抵在沙发上,扣住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无法躲避,“他们是最不配担心我的人。”
“而你,也用不着在这里假惺惺地可怜我。”
“我不需要。”
陈深的指尖很凉,凉到林向意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快要起鸡皮疙瘩。
她不了解他,却固执地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救世主的位置,想要拉他出泥潭,却被迫随他入深渊。
可是在虚妄的感情里,谁又是谁的救世主?
“我没有。”林向意伸手去推他,手肘抵在他们之间。
我没有在假惺惺地可怜你。
痛苦近乎麻木,陈深的眼前闪过昔日场景,耳边却听到林向意在说话。
她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妈难产,失血过多死了。你的经历我不了解,可我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
“我从小是被姐姐带大的,我爸就是个赌徒,永远泡在酒缸里,喝多了就折磨我和我姐,对我们拳打脚踢,欠钱的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来我家敲门,他自己躲得远远的,找不到人,除了偶尔会偷摸着回来问我姐姐要钱,你觉得他又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了吗?”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怜又痛苦,和自己比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深陷不得出。像是钻入了一条没有出口的死胡同,四周高墙围绕,翻过去,才有生的机会。
可陈深忽然就疲乏了,这座高墙,他翻不过去。
他虚假的自傲,对爱偏激的渴望,让他用尽了力气,却只是为了成为一个正常人。而这一切,空洞又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