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九枝灯的光照入昏暗锦帐。
雪寅缩在他枕边,圆鼓鼓的身子中间团着什么,睡得正香。
宋云琅掀开锦被,被中热烘烘的燥暖散开,身上热度也消减。
寝衣粘在身上,异样的不适令他失神,只一瞬,他起身朝盥室走去。
走开两步,又退回来,坐到榻边。
长指拈起雪寅身子中间的布料,动作小心,一点一点扯出来。
柔软的一团摊开在他掌间,是一方绸帕,同她软帐一样的烟紫色,角落里绣一支梨花。
宋云琅闲闲扫一眼雪寅,它昨夜在楚姑娘枕边顺手抓的?
绸帕手感顺滑,散着浅浅雅香,他将那柔软的料子往指骨上一缠,抬手凑近鼻端。
浅浅蔷薇香钻入鼻腔,是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
不浓烈,不像是特意烘熏的,更像是沐浴时滴过香露,沾染上的,清雅自然。
梦中种种犹在脑海,宋云琅轻笑一声,随手将绸帕搭在雪寅熟睡的脸上。
绣着梨花的位置挡住雪寅鼻息,随着它呼吸的频率,雪白梨花轻轻发颤。
楚黛睡得沉,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
刚支起身子,霜月、香英已捧着盥洗的盆盂棉巾进来。
“姑娘可算醒了,表少爷来得早,等了足有一个时辰。”香英笑盈盈迎上来。
躬身扶楚黛下榻,服侍她净面、梳洗。
昨日阿娘同她说过,今日要去尚书府送年礼,顺便小住两日,陪陪外祖母。
楚黛没想到表哥会亲自来接,还来得这样早。
“表哥今日不当值么?”楚黛亲手在妆奁中挑选珠钗,随口问。
“夫人也问了,奴婢听表少爷说,上回夫人回门时他未能作陪,有失礼数,此番特意向陛下告了假,要好好陪夫人说话尽孝。”香英含笑回应,望着菱花镜中的楚黛,眼中闪着兴奋光彩。
楚黛看懂她那眼神,无奈敛眸,假作不知。
香英见她不懂,更是忍不住,替孟剑书说好话道:“依奴婢看,表少爷陪夫人是假,想陪陪姑娘才是真。”
姑娘生得如娇花弱柳,表少爷英武不凡,在她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姑娘曾拒绝过表少爷,可表少爷显然没想放弃,香英也盼着自家姑娘心有所系,更努力地去养好身子。
“香英,莫要胡说。”楚黛眉心微颦。
自家姑娘的反应不是羞赧,而是不悦,香英眼里兴奋迅速降下来,忙道:“奴婢多嘴了,请姑娘责罚。”
她忘了,姑娘素来有主意,她不该去左右姑娘的想法。
“罢了,这两日你便留在府中,照看好云杪。”楚黛轻叹一声,开口。
香英、霜月两个,都是自小在她身边的,没什么坏心思,楚黛舍不得罚。
只是也不想香英跟去尚书府,无意中好心办坏事,让她和表哥为难。
霜月收拾好楚黛换下的衣裙,见楚黛已穿戴好,便躬身去取她枕边长命锁。
“诶?这榻上怎会有猫食?”霜月拿着赤金璎珞羊脂玉长命锁,腾出一只手,捏起锦被旁散落的碎屑,一脸惊诧。
瞬时,楚黛神情有些不自然,站立的姿态也略僵硬。
香英忙着归整首饰,没注意到。
“前天雪寅不是来过么?定是它留下的。”楚黛忐忑地解释,勉力维持镇定。
昨夜困倦不堪,她竟忘记善后,楚黛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还不如昨夜把雪寅留下,即便被霜月她们知道,对方是皇帝,谁敢怪他?
转念一想,又更泄气,是没人敢怪皇帝,可敢编排她和阿娘的人不少啊。
明里暗里多少人指责阿娘不守妇道,若再叫人知道,皇帝夜入她闺房,不知又会说出多难听的话。
她几乎不参加宴请,那些话传不到她耳朵里,可她不能不为阿娘考虑。
“可奴婢明明记得,床褥里里外外都换过呀。”霜月眼神茫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差错,她侧眸问,“香英,你记得我换过床褥吧?”
香英张张嘴,正欲开口,被楚黛抢先:“不好叫表哥久等,脏了回头再换掉便是。”
言罢,楚黛步履匆匆跨过门槛。她走在前面,听到身后脚步声,步子迈得越发快。
她怕霜月看到,此刻她脸上无处掩饰的慌乱。
寒风吹得她裙摆翩然,是萧瑟冬景中最亮眼的颜色。
进到暖阁,她放下兜帽,露出一张姣好的芙蓉面。
立在窗畔的孟剑书侧眸,心口怦然跳动,眼底是竭力掩藏的惊艳。
当他看清自己的心意,每回见着她,心意都更明朗一分。
孟剑书无数次懊悔,为何他没早两年认清心意,待她及笄便定亲,此刻她该已是他的妻。
“表哥久等了。”楚黛面含歉意,柔柔施礼。
“表妹身子弱,祖母不放心,特意叫我来接,希望没打扰到表妹歇息。”孟剑书嗓音温润,君子端方。
他面上镇定,内心却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