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魏学政原本还想来书院视察一番,结果不知是谁手下的官差进来大闹一通,姑娘们受了惊吓,教书先生也有不少受了伤,别院的士子更是群情激奋,嚷嚷着要跑到官府里,把那个昏了头的庸官揪出来好好审问一番。
就连这些人背后的本地大族也十分不满,往后供奉给书院的束脩钱币怕是要更少。
程老夫子跟学政愁得头发都白了,好说歹说,才把书院里激愤的人群遣散,让他们各自回家休养生息,等日后再来。
是夜,天降大雨,程老夫子的牛车满满碾过湿滑的黄土路,门外,早有健仆撑着油纸伞等在门口。
老尚书等不及身边的人给他脱掉身上被雨沾湿的外袍,径自就踏着满地雨水往客房中去。
室内一灯如豆,只有个身形格外瘦削苍白的青年披着羔裘,斜躺在床上看书,松垮的衣衫上里隐约露出一星绷带的痕迹,听见开门的响动,一双星眸便直接望了过来。
“世子。”
“不必叫我世子了,楚王世子早就死了,如今我只是伯母的娘家族人,如今正逢母丧,因哀毁过礼而被家人送来此地散心而已,伯父还是叫我陆修好了。”
老尚书映在墙上的影子震了一震,程老尚书重新用复杂难言的眼神望着床上的青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是《孟子》当中的一段原话,此刻放到楚王世子,如今伪装成“老妻族人”的荀玉身上,竟也显得再恰当不过。
初次见面之时,只觉荀玉也不过是个青涩少年,虽然有些手段,可比起朝堂上这种动辄要人性命的争斗来,却是嫩了不知多少。而后楚王决心赴死,又拉拉扯扯,流连不去,显然是个软弱的黄口小儿。
如今见面,竟然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难道还真是死过一回的人,对人对事都有不同?
……
老尚书清了清嗓子,道:
“侄儿,你最近还是约束部下,少出门为妙。老夫府中自有下人替你供应衣食,只等朝廷天使到达,老夫便会把你们所受的苦楚一一呈报上去。”
荀玉靠在床头,似睡非睡,就连声音也显得相当中气不足。
“是江南这位不死心,还在搜捡漏网之鱼吗?”
老尚书沉着脸点了点头。
别人不知道楚王遇刺的内幕,可他却是和荀玉一样,货真价实地卷入了这一桩行刺案件上的。
当日楚王遇害,根本就没有什么劳什子山贼劫道,也不是世子死去,楚王重伤,这两者根本就是反着来的!就连那些山贼,怕也是安王命人假扮的。
山贼是安王的,搜捕的人也是被安王收买的,正所谓贼喊捉贼。之所以不早早“剿灭”山贼,便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梳理一遍江南内部,把平时和安王作对的钉子该拔掉的拔掉,该敲打的敲打。
这回书院被砸,可不是什么巧合,根本就是安王借着这群人的手,过来警告来了。
“世伯的鹿门书院,可是被人砸了?安王可有怀疑到你?”
看起来快要睡着的荀玉忽然语出惊人。
老尚书一怔。
“确实如此,侄儿养病要紧,外面的事由老夫操办即可。”
书院当然被砸了,可程老尚书心里门儿清,这些学子纯粹是早了池鱼之灾。他家和颍川荀氏一脉联姻六次之多,家中老妻虽是吴地陆氏出身,看似毫无牵扯,可本身也和颍川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各家姻亲上的联系,安王怀疑到他身上来也正常得很。
但他是做老了官儿的,给自己置办的后路早就超过了狡兔三窟的范围。这次临时启用了手里的暗桩,楚王所居的小院儿,看上去根本就是从一个富商手里巧合买过来的,和程老尚书毫无关联。
“不,侄儿病要养,仇也会报。”
荀玉语气轻缓,一派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模样,手上握着的书卷却不知为何被捏起了道道皱痕。
“等外面的伤好些,侄儿就到书院里念书,到时候伯父可要大大方方地给别人介绍一番呐。毕竟,伯父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有人会知道伯父在藏着什么东西的。与其那时候再来想法子,不如现在就公布开来。”
“你!”
老尚书刚要阻拦对方,随即反应过来,看着荀羽竖起一根手指。
“灯下黑。”
……
原来如此。
安王这人有个特点,但凡扫荡过一次到地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想起的。要不然,镇南将军府里幸存下来的下人早就被他捉拿到手上了,何必在楚王南巡这当口大动干戈呢?
更何况安王也不想在江南引起众怒,让自家的地盘因为一间小小的书院就动荡不安。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尚书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紧接着无声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