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的窗边炕桌:
那是一个,临窗的硕大热炕。
炕上,竖着五斗小屉红木柜,空着的地方堆满奏折。
居中,一块红木案几,将一张热炕隔成东西对面而坐的坐席。
陆羽所坐的位置在西首。而他所指对面,乃红木案几东首的窄小空地。
窄便也罢了。
它和陆羽所隔,不过两尺……
一旦坐上去,就是脸对脸。
林容木愣愣地站起来,却也不动。
陆羽:“朕有要事,需和林卿相商。”
语气平淡而坚持。
林容硬着头皮,慢吞吞挪过去。
行了礼,将身躯斜着,挨着边边坐下。
陆羽:“林爱卿请上座。”
伸出广袖,伸到案几前处,修长两指并拢,在案几上敲了两敲。
寂静的书房,发出嘟嘟两声。
笃定的提醒。
林容无法装傻,低头“是”了两声,学着陆羽的样子,将腿盘上热炕,盘膝而坐。
她一旦上座,就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第一层压力,来自于周身摞放得整整齐齐、足足比肩高的文书册子堆。
这些文书册子堆,堆得太工整,也太高。
林容甚至不敢稍稍侧身,唯恐不小心碰到一星半点,让整个纸堆轰然坍塌。
她暗想:亏得陆羽教养极佳、举止端肃,没有小动作,才能在这高耸齐肩的纸堆中起坐自如……
而第二层压力,来自于对面的陆羽……
太近了。
陆羽那张脸,隔着区区两尺,极其清晰地,怼到她眼前。
林容随意一抬眼皮,就可以窥见他那双桃花眼中的水光。
水光中有她的倒影,幽暗诱人,似要把她吸入深潭。
林容压根不敢抬头,唯恐一不小心就和陆羽对视。
因是低着头的缘故,林容看清铺在陆羽肘下的那张大羊皮,是一幅地图:
《皇城旧宅府邸修葺图》。
一根修长食指,伸到林容视线中,在地图上某个位置,一按:
“近日皇城中所有危楼翻修,国师府也在修葺之列。”
陆羽的语气不咸不淡:
“这数月,要委屈林国师腾挪,换个地方住。”
林容:留堂谈话,原是谈这个?
本以为陆羽要为昨日她言语无状惩罚她,提心吊胆许久,结果是跟她说:
接下来几个月府邸装修,换个地方住住。
林容大松一口气。
但林容突然眼风一瞥,发现陆羽食指指的那处地方,旁边标着两个小字:“囚巷”。
脑海里电光火石,涌起兽艺大会上,年内侍欲言又止的提醒:
“……他昨夜看了一晚地图,还在地图上,标了囚巷出来。囚巷是什么地方,林国师可去打听打听。”
又想起,蒋仲为她解释囚巷用途:
“囚巷在陛下的书房旁边。本是一条极窄的小巷子。它连着书房和旁边一处小宫殿。前朝时,宫里用它囚禁过秘犯。就那种,不好当众审判,只能用私刑的囚犯。听说关过黑鱼国的女细作呢,关在里面折磨她,让她日夜舂米。”
腾挪住所,是腾挪到囚巷?
要囚禁我?
就为着我昨日有口无心、言语不忌?
林容脑海,一片空茫。
有一丝压抑极久的委屈涌上来:
还是为着我少不更事时对他表白那事,他耿耿于怀,秋后算账?
陆羽这人冷情冷性,最憎学修和朝臣耽于风月、沉沦情愫,这是举世皆知的。
她忍不住抬头:
“昨日之事,微臣是无心的。”
学堂之事,也是无心的。
陆羽面无表情:“昨日之事,既往不咎。”
陆羽眼神一如往常,平静严肃:“今日召林卿来,只为同林卿商量,腾挪住处。”
说是商量,可是他说话,一丝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朕近日有桩秘差,须得林卿襄助。”
“为了便宜,林卿和朕就近居住,林卿新的住所,就在此处——”
陆羽挪开手指,刚才按住的方位显露。
那是一个小小宫殿。
后院角门连通囚巷。
林容只一眼看到,就瞬间明白陆羽所说“就近居住”是什么意思:
陆羽作为年轻帝君,出了名的勤谨刻苦。
后宫空置,他休憩时也甚少去后宫寝殿,把自己钉在书房这张热炕上,就差没把寝具都搬来了。
而陆羽手指的这处宫殿,离他的书房,极近。
近得,走两步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