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嫩心冷的叶聆风是管不住郭芙蓉的,但是顶头上司可以。
她死活想不通自己大老远从京城跑到江南来,兴冲冲要报效朝廷,居然一来就被强制托管了。等到叶聆风一走,她就落寞地抱紧自己,挨着门框,憔悴、悲伤、梨花带雨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陆小凤其实挺能理解她,十七八岁任谁不觉得自己可以干出一番事业?但理解归理解,现实世界的桎梏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摆脱的。他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因此委屈的眼泪在此刻多流一点,也是无妨的。
好在郭芙蓉本质是个要强的姑娘,把一片雪白雪白的前襟哭透以后,便坐回窗子底下,红着眼睛给自己斟甜酒喝。
她哭得尽兴,可惜了今日精心的装束,好在人年轻,再难看也难看不到哪里去。陆小凤看她就感觉像是一羽刚出巢就被风雨打得七荤八素的白鸽,此刻正蔫蔫巴巴、缩手缩脚地埋头梳理弄湿的羽毛。他觉得有点儿好笑,问她:“怎么不哭啦?哭够啦?”
她短短地唔了一声,嗓子有儿哑,捧着酒杯的神色还是没缓过来的委屈和气恼:“嗯。有点儿渴。”
陆小凤一向很会审时度势,桌上有一小碟香香的玫瑰软糕,他便悄悄地给推过去,谨慎而又克制地留意着她犹有泪光的双瞳,语气却异常的轻描淡写:“是该渴了,我瞧你我都口渴。别光喝酒,吃两块糕垫垫。另外这儿的西湖醋鱼烧得不错,赏个光,直接在这儿用午饭怎么样?”
郭芙蓉还是答应了,但她兴致不高,只管闷闷吃饭。不同于她的心事重重,陆小凤思绪倒很清晰,他盯着桌上一道鲜亮的白鱼羹,不由地思忖:到底怎么个看照法,才能既让远在京城的好友放心,又能使这小姑娘觉得这并非是家长的不公正的管制?
陆小凤的消息一向很灵通,月前他已隐约感受到了京城六扇门的异乱,他敏锐而又富有发散性的思络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更高层面的微妙波动。或许这是一个故意释放出来的信号,对于江湖如今愈发树大招风的一个警告。陆小凤不知道有多少人察觉到了这隐藏的讯息,及时注意到看似平常的海面下正在酝酿的巨大风暴。
他明亮的目光掠过对面那个兀自陷入自己一方情绪中的少女,有一瞬间他的神情严肃得近乎可怕,因为他的确是个过分聪敏的人,一旦温存风流的笑容被紧绷的、陷入急速思索的冷峻容思所取代,任何人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紧张。但他很快收敛好令人不安的情绪,转而看似百无聊赖地凝望着窗外澄澈长空,有些乏味地眯起了双眼。
或许猜测到事件内核的人比他想象得要多,这才促使原夙风不惜千里迢迢把人送到他眼皮底下请求看照。他直觉这是他那往往操心过头的挚友的主意,因为固然他自认襟怀坦白,却也不认为郭巨侠能将唯一的娇娇儿安心地交给他来护持。
陆小凤本身不大情愿掺和到这种风云诡谲的大事件里面去,凡涉及到朝堂之类的词汇,都令他下意识退避三舍。他自忖清醒的头脑不是拿来在浑水里搅局用的。如果一定要介入某种他无力控制的复杂局面里去,他宁肯是刀光剑影的江湖。起码那血雨腥风来得会更表面一些。而太阳底下的罪孽与残秽总要比阴暗角落里的好接受得多。
“真不愧是六扇门的人,”他轻声笑起来,曲起的食指关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上唇弓,“惯会给人找麻烦。”
陆小凤身边的人,有哪一个不知道他最讨厌麻烦沾身么?
可谁叫他跟原夙风是很好的朋友,好到足以剖心肝鉴天地,他相信那位强直自遂的公门大师兄对他也是一样。小郭姑娘身为他的小师妹,也并不招人讨厌。因此他难得愿意收容这个“麻烦”,并且全心全意地为她盘算起来。
首先作为一个对自身在女色上的名声心知肚明的浪子,把小姑娘放在自己身边是不行的。那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吩咐她自己藏起来可行么?不,这算什么照料?别提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情不情愿,她来这儿到底也是为了建功养望,他不愿这么摧残一个年轻人的进取心。
那么,就只能先去找一位声誉清白、在此地有相当的掌控力,同时又深受他的信赖的好朋友,给她圈一个暂时的栖息地。最好是又隐蔽又处在消息流转的关隘之地,能使她第一时间获取六扇门密令的调派…
正值陆小凤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的时候,郭芙蓉充满忧郁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鱼汤,收拾好仪容,平静地望向他。
“你说的不错,鱼的味道好极了。”她眼里无不沮丧,菱花似的唇却微笑着,“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我乏啦,先找个地方叫我歇歇脚,成么?”
现在正是金乌灼空,天容水色被金红的光辉渲染,愈发熠耀得像光艳的丝绸。远方高楼上豢养的歌姬也忽然拨弄了半支曲子,又懒又缠绵,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致。虽然人人苦夏,然而西湖毕竟是西湖。别的地方或许已如沸釜,这里却仍有绵延数里的景光。
附近有园林别院,富贵人家好在院子里养孔雀白鹤用以观赏,脱落的羽毛便被家仆搜罗起来变卖。郭芙蓉就买了一枝,手里握着光彩斑斓的绿孔雀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