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君的继位大典如约举行——在这远离素巴山的偏远小镇上。
如今在这赤阜镇的人当中,虽没有上了年纪的老者,然而有见识的人却并不少。眼下即将举行的继位大典,怕是历代明氏经历过的最为简陋寒酸的一场。然而谁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朝君殿下在,神祇官大人在,被委以重任的赫连少君与公主殿下也在。
在临时搭建的祈祭高台上,范知身着一生之中大约仅能用到一次的神祇官敞衣,脸上、脖子上跟手上,也都用彩釉画满了具有特殊意义的花纹。伴随着御台楼众人的一番唱词,他手持明氏麾节,以“三焚九冲”之礼为其“净”,然后交付到明清重手上。之后由神祇官导引,新王与王后、王之母贺瓦兰,以及明清樊、赫连央跟明玉漱三人代先王位,诸人便开始了几轮复杂冗长的祝祷与祈拜。
最后一枝香燃尽,预示着新的沛陵之主从此刻诞生。
明清邈自然跟明瑞一家人站在一处,可他们的位置甚至在掌营们的副手之后,显然这是有意压低他们的存在感。然而荆廷还是远远地看了过来,与明瑞点头致意后,又格外亲切地看了看明清邈,仿佛一位熟络多年、悉心照顾他的长辈。
自然,明清邈也只是继续装作无害又惶恐的模样。
关于荆廷,明清邈倒是知道许多,包括荆家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大世家之位,以及他们趋利避害的商人本色。但这点手段明清邈还看不上,对方想要拉拢自己、利用自己的盘算更是荒唐。
卯时一过,继任大典也恰好结束。神祇官在前面开道,新王携着自己的王后从高台上缓缓走下,边走边向众人致意,后面紧紧跟着太后贺瓦兰及长公主明玉漱。最后就是沛陵朝君明清樊,及赫连家的双城少君、赫连央。
明清邈的眼神不自觉落到了赫连央身上。此时的赫连央穿着厚重的祈拜服装,压得那瘦弱的身躯仿佛又矮下去了一分。大约因为头饰的关系,她不好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而身边的明清樊便无需多言地伸出手、又被那人毫不犹豫地搭了上去。
不行。明清邈冷冷地想:决不能叫这二人越走越近。
眼下继任大典已经结束,那么很快新王便要赶回都城,而明清樊越是不放心他、就越要带他一起回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但这一切都将正合他意。
——可三日后的晚上,突然传进赤阜镇来的消息、却再次打断了他的计划。
“什么?”明清邈的神情僵在脸上,极力问得泰然,“阆都……出事了?”
“嗯。”明玉琼点点头,将自己给明清邈新制的两套夏衫放在一边,“我倒也不甚清楚,只是方才我与母亲被太后与王后邀请过去用晚膳,中间隐约听见有从阆都来的飞书传到,离开时又见到一些大人们赶来议政衙,互相询问‘这样说来,陛下便无法回去了吧?’。”
看来确有此事。明清邈极力克制,悄悄握紧拳头,不动声色地笑道:“恐怕也只是暂时之举。毕竟新王已立,还有许多要务等待陛下处理。这儿……总归只是一个小镇。”
明玉琼点点头,认为明清邈这话却有道理,若赤阜镇更大一些便好了……嗯?她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知是不是她梦中的错觉,可近十多日来,她总能隐约听见轰倒之声,像是……像是有人在伐木。这赤阜镇外三面都是茂密高大的丛林,就算有人伐木倒也不奇怪。
在那丛林之中,说不定就隐藏着哪些未曾发现的人呢?
阆都到底出了何事?简而言之:王宫的一部分塌陷了。王宫塌陷本就事态严重,而塌陷的偏偏又是明岚王的寝殿及前方的槃华殿,传出去后,在外人看来难免就成了不妙的征兆。尤其想到这座王城上百年来发生的离奇事、都没这半年多,城中百姓虽然不说,可谁能忍住不多想。
王宫塌陷,不管到底因何,神祇官都不会让新王轻易回城了。一想到此,百姓之中的不安焦躁更甚。于是不知是哪里先传出来的声音——或许从对先王的“天惩之兆”开始,神明便就在不断暗示:阆都气数将尽。不过一两日,这番流言便越发膨胀起来。
起初百姓都只敢在自己家中与亲人提及,生怕被御台楼听去、治他们个惑众之罪;然而不知是不是神祇官大人不在都城的关系,御台楼竟对此毫无反应,慢慢地,百姓都认为就连替沛陵消灾祈福的御台楼也都默认了这一说法。于是依旧不知谁是第一个,开始有人大张旗鼓地离开了生活了数十年的阆都城。
而与此同时的宗室族人们,终于开始有所察觉。他们回想着自明桓在槃华殿晕倒后的点点滴滴,这时才发觉:他们觉得自己要转运的节点,或许正是明桓为他们挖坑的开始。
“宗主莫急。”明启劝慰,“哪怕新王真的有意耍花招,然而又能拖得住几时?那赤阜镇终归只是一方寸土之地,堂堂沛陵之主难不成要在那般的临时居所处理要务正事?明日叫与我们有来往的司祉营营吏多催催,尽快将新的王上寝殿定下来,想必之后新王便会立即返程了。”
明斐蔷咳了两声,明玉繁便立马上前地上茶水。她顺了顺气,这才重重一叹:“便按你说的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