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院,种满叫望春归的花,安度晚年,什么都不再管。
那时是美好的愿望,今时却成了来生的约定。
贺瓦兰攥紧了丈夫的手,趴在榻边,痛哭哀嚎。
明玉漱见母亲不再压抑,也不再克制。无需别人多言,她也知道自己是贵家之中少有的、甚至是整个沛陵都少有的,真正的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儿家。她并非全然不知父兄的艰辛、母亲的隐忍,可她更深知自己没有辅佐父兄的能力,只能常伴父母膝下,哄他们开心。
明岚王的目光慢慢转移到小女儿身上。他艰难地抬起手动了动,叫女儿凑近一些。
明玉漱于是跪在了榻前。
“父亲……永远最疼爱你……”明岚王笑笑,“你的哥哥们……有他们的……他们的事情要做……可你若不想,便……便走,走得远远的……”
明玉漱知道父亲这话是指自己今后的命运。沛陵大地上的儿女们,无论有无身份、身份高低,有几人又能左右自己的前路呢?贵家的儿女们都要赴边地、博生死、促联姻,她身为皇室公主,怎就不用?然而向来以沛陵为重的父亲却允许自己“走”,这便是他作为“父王”最大的偏心。
小公主却擦了擦眼泪,摇摇头:“不,父亲,我不会走,这是有您的沛陵,我决不会走。”
“呵……”明岚王看着小女儿,是如此可怜可爱。他不敢有一刻试想自己是否错了,才把孩子一个个养成了这副模样,成了他为“明氏”培养的利器。但是就算错,他也不悔,绝不后悔。
随后,明岚王的目光又瞟向万流烛。蓓房君见王上在看自己,赶忙抹掉眼泪,上前听训。
“从来不是……只、只因为你的家世……才选择了……你……”明岚王提起了些气势,似乎担心万流烛听不清楚,“你跟晚君是……是一样的人……可又不似他般……心软,所以……万一将、将来他决断不定时,你务必……务必替他……拍板。记住……了么?”
万流烛与明清重双双怔住。他们都听得清楚,这话的意思与叫万流烛协同议政无异,是天大的权柄。蓓房君讶异地跪下,不住摇头:“陛下!我……我……”
明岚王却轻笑:“你哪有……退路……”又看了看次子,感叹,“你们……哪有退……退路……”
闻言,万流烛身形一僵、不再推拒。
“还有一……事……”明岚王交待,“赫连……少君将来的……婚事……全听她跟……朝君的打算……”像是恐怕说不清楚,明岚王又强调,“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不能左右……蓓房君切……记……”
这番话让屋内几人都吃了一惊。赫连央的婚事就算不由亲生父母跟养父决定,也该由将来的王决定;要遵循她自己的意愿也行,为何还要过问朝君?但王命自有用意,没人过多询问。万流烛应下:“是,陛下放心。”
“那就好……”明岚王又看了一遍眼前的亲人,回想着被自己赶回赤阜镇的明清樊与赫连央,想着自己该叮嘱的已经都叮嘱过了,已然了无牵挂。他闭上眼睛短暂地休息,叫着阿长的名字。
“准备……好了么……”
阿长在一旁俯首:“是,神祇官大人已经准备妥当。”
“好。”明岚王点头,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昏暗却有光,“走吧。”
皇城大街上的百姓如往常一样来来往往。突然,远处的南宫门缓缓打开,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南宫门向来只在节日庆典时开放,今儿个又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不解之时,敞开的南宫门中陆续出现了宫人的身影。先是宫人引路,后面是神祇官范知及四营的掌营大人,再后面是坐在露天马车上的明岚王,王后及晚君、蓓房君和公主则跟在最后。
阆都城乃至整个沛陵之中、身份最重要的几人都在这个队伍里,车架经由皇城大街,看样子又是朝着素巴山的方向去了。百姓不安又好奇地在后面张望着,见宫人侍卫并未阻拦,他们便跟着一道往素巴山去了。
一路上,众人将明岚王的病态一览无遗——他脸色青黑,梳戴整齐也不能令他看起来多一分精神,无法坐直只能倚靠着椅背,胸口的起伏基本看不见,仿佛对他来说就连喘息都是勉强。
随行的百姓心中不安,一直跟到素巴山脚下,亲眼看着他们的王几乎是被范知与大内官架着,一步一停地走上高台。宫人们提前在上面摆好大椅,等待明岚王坐在上面。
一切就位后,百姓就见宫人都退了下去,只剩神祇官大人跟王上留在高台上顶端,而四营的掌营大人们跟王后及晚君等人,则退到了第二层。众人注意到神祇官大人今日穿着正式,看样子与年节时的祈祭装束无异,虽然未摆祭台,却将一个琉璃碗摆到陛下面前。只听他念念有词,然后拿出一支匕首,划破了陛下的手掌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知神祇官为何这样做,而台上之人又全无阻拦之意。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王上眼前的琉璃碗中已经集满了一碗底的鲜血,大内官这才为王上包扎好伤口。这时几个宫人再次走上高台,手中却多了几个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