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慌张地又是端水又是摩挲明岚王的脊背,当明岚王想要拿手用力捂住嘴巴阻绝咳声后,他甚至也伸出手去从旁协助。而这一切都只有阿长来做,因为就在任何人都没留心的时候,明岚王的殿内不知何时何日起便鲜少有旁人。
“父亲……”明清樊不知该如何反应。明岚王的身体状况,他清楚又不清楚。清楚的是向来不好,不清楚的是,究竟有多么不好。他这时本能地想去关心,可却不知“关心”该要怎样做。
明岚王稍稍缓下,抬眼看着呆住的长子,勉强撑出一点笑意。他摆摆手,语带自嘲:“你母亲也多次提醒我春寒料峭,我偏不信呢,不想这便受教了。无妨,无妨。”
明清樊没有立即搭话。他盯着父亲看了许久,直到那张涨红的脸基本恢复正常。这时的朝君殿下才突然问:
“父亲,您是否有事瞒我。”
左偏殿不大,这声音不高,但明清樊的质问却尤其响亮起来。阿长瞬间睁圆了眼睛,又赶忙垂下头去。明岚王看着长子,起初眼神还略带惊诧,可后来不知为何,竟有了笑意。
“我犹记得朝君殿下五岁时的模样,也曾偷过懒,也曾在人这殿上听学、心却早就飞到了思香园的草地上。”明岚王擦擦嘴角,笑着回忆,又转而感慨,“如今人人心存畏惧的朝君殿下也曾那样鲜活过的,想来想去,都是我的错罢了。”
这是明清樊从未听过的话,他觉得心上被戳开了一孔小口。
“可朝君从未向我埋怨过哪怕一回,不曾问为何晚君总有那么多人陪着念书,而你却只能对着板起脸的我。也不曾问幼时你为何没有自己的宫殿却要跟晚君同住,更不曾问为何你就要做这刀跟甲。我心中,其实是感激朝君的。”
听得明岚王一声“感激”,按理说是要叩地的,然而字字句句跳进耳朵之后,明清樊已经全然忘了这些。
“我对朝君既感激,又愧疚。”明岚王不禁苦笑,“细细想来我如你那般大的时候,过得比你还要好许多,至少有过十二三年的明朗日子。”他又很快话锋一转,憔悴的脸色也端正了起来,“可它结束的缘由,也正是你们如今受苦的源头。”
“我十六岁被人毒害,撑着一口气活了过来;残喘至今,是为了沛陵,更是为了明氏。为人父母哪有不想子女过得轻松的道理,可我的无能无力没法让别人包容,只能为难你们。”明岚王盯着长子,想要盯进他的心底,“我所挣扎着的一切,是为了能让你们少挣扎一些;而我希望这份挣扎,到你们这里便能彻底结束。”
明清樊第一次被父亲这样盯着,也是第一次明确了自己的身份。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见过没见过的人,曾经明白不明白的话,都在这一刻,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
可能从明氏成为沛陵之主的那一刻起就有许多宿命在其中,而三十年前的那场动乱又让这份宿命加深,注定了他的父辈与他们这一代人,就连抱团改写宿命都奢侈得很,只能一个个拆开,无问其他,各自前行。
最后在命运的尽头相见。
“陛下保重,小君告退。”明清樊深呼吸,再次行了一个大礼,然后退了下去。
直到明清樊的身影彻底消失,一旁的阿长才敢低声问询:“陛下,是否该提前一步告知朝君……”他没说全,理所当然地以为明岚王会摇头否定,却不料对方没有表态。
“他已察觉,总会知道的。”明岚王若有所思,“眼下正是关键一刻,我不想分心,也不想让他分心。”
阿长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