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右脚后撤单膝跪地——这是面对君殿时的大礼。身后的宫人见状,也随之施礼。
明清樊明年开春便将二十,比阿长略小三岁。从前他们站在一处时,体型上还并无多大差别,没想到一晃三年过去,明清樊已经比他高出了许多。阿长仍旧笑眯眯地等着明清樊走到近前才起身,恭敬朝殿内推手:“陛下已在里面等您多时了。”
明清樊点点头,径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寻常宫人们是不敢抬头看朝君殿下的,纵使是在宫内多年了的老人也有些惧怕他。在他们眼里,明清樊自小便阴晴不定,前头还笑着讲“无妨”、后头便抬抬手指说罚就罚更是常事。虽说朝君整治的人都确实该罚,但却正因这样,更令人捉摸不透他何时发作。捉摸不透,便会畏惧。
这也就是为何没他在阆都的日子里,宗室的公子小姐们会那般快活。
左偏殿是明岚王日常面见朝臣的地方,而明清樊从小到大几乎也一直只在这里同明岚王相见。二十年间他未有过寻常父子兄弟之间的亲近,五岁正殿旁听,十岁侧殿议事,十六岁离京巡边。他生来就是父亲的刀,是弟弟的甲。
一进殿,明清樊便看见了上位上正在批阅官文的明岚王。他在案外五步处站定,撩开下衣摆,先跪下右膝再跪下左膝,接着双手叠在地上,又将头贴了下去。
“叩见陛下。”
殿内两侧的宫人不禁在心中啧啧:现今怕是就连在这王宫内都鲜少见到如此一板一眼的大礼了吧……这二位哪里像是一脉血缘的父子。
明岚王抬头,看看眼前多年未见的长子,却只放下手中的官文,言语中略显客气道:“你一路风尘,辛苦了。”
明清樊听见上位者的声音这才从地上起来,端正站在原地。他脸上并无复杂表情,与任一个办完差事返京述职的官吏无异,拱手回话:“幸得陛下体谅,清樊不敢称苦。”
在外人听来,明清樊这话说得体贴又谦恭,明岚王的看上去也像早已习惯。然而只有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阿长才清楚,三年来明岚王一刻都不曾漏掉朝君的消息,这一点对方也极清楚。
客套话也没说几句,明清樊便侧头示意身后随从拿出写好的官文,递了上去。阿长往前一步,双手接了过来。
正事这便算说完了。
“去你母亲殿里看看吧,她……”
话才说到一半,明岚王却突然止住了。明清樊抬眼看过去,发现父亲低着头。似乎是顿了顿,明岚王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你母亲等了你一天,去看看吧。”
明清樊察觉出一丝古怪,不过最终没有多话,再次行了一个叩礼:“是。”接着退了出去。
长子退出后,明桓的面色再也绷不住了,迫不及待地伸手捂在嘴上。阿长心下了然,但仍作镇定地吩咐两侧宫人:“陛下乏了,你们下去吧。”
原本就不多的宫人很快躬身退下。待殿内再无他人,明岚王才将狠咳一声。果然,又带血了。
阿长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里面是几粒药丸。他数出四颗小丸给明岚王喂下去,一边为他轻拍后背一边担忧问道:“可要请人来看……”
明桓摆摆手。他咽下药丸,平了平气息后好受许多。一切恢复平静后,他伸出沾血的那只手,阿长马上递上帕巾。擦干净之后,明岚王眼神阴狠起来,这样看着,明清樊真是像极了他。
“侯掌营何时归京?”
阿长回道:“最迟后日。”
明桓点点头。他再次叮嘱:“侯安归京那日,不管什么时辰,都要第一时间将人带进来。懂吗?”
阿长应下。
明桓想起身,这才发现就连如此简单的行为他都觉得异常吃力了。好在阿长眼疾手快,马上伸手将他扶稳。
感受着明岚王每走一步都忍不住的微颤,阿长不得不再次明白:手下的躯体即将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