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马车只有四辆,其中只有镇长的马车是人们印象中那种有车厢和行李架的马车,也许是出于责任感,也许是出于无法反抗法国人的愧疚,镇长将马车让给了两个即将临产的孕妇,还有镇子里的老神父,因为老神父不但快要七十岁了,他还让出了属于教堂财产的两辆敞篷马车——也就是那种更类似于马拉平板车的马车。
他曾经想过要如何对待这些顽固的布列塔尼人,温和,循序渐进,设身处地,诸如此类,等等等。
“有两个妇人要生产了。”镇长说:“请您,还有您为之忠诚的陛下宽容一点吧,这不是我们能够主宰的事情。”
此时天色依然是深靛青色的,在月光下景物黑白分明,只有有火把的地方才有一点颜色,镇长看过去,每个人的脸都充满了哀愁与愤怒,他转过头去,身边是商人佛尔南,佛尔南是个身躯矮小的人,皮肤与其他海边的人一样黝黑粗糙,只有与临产孕妇大小相近的肚子才能说明他比其他人更多地摄入了布列塔尼的咸奶油、酥饼、蓝龙虾和苹果起泡酒,他站在镇长身边,愁眉苦脸,手里搓着布列塔尼特有的怪模怪样的帽子。
“你是想让我来审判他们吗?”这也不是没有过,因为按照传统,身份最高的那个人会自动成为巡回法庭的最高法官,平时是亚瑟子爵,现在当然就是国王。
“或许是因为上帝也觉得布列塔尼人已经够多了。”约瑟夫·波旁说,作为旺多姆公爵的孙子与指定的继承人,母亲又是玛利·曼奇尼的姐妹,他知道的东西要比别人多得多——这次针对国王的刺杀涉及到了很多人,很多层面,其中不乏直接或是间接受过路易十四恩惠的人,约瑟夫不知道他们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利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夫人——去刺杀一个这样好的国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迁怒。
他还没能出口询问,一个高傲的身影就穿过早晨的薄雾踏入了这个临时的营地:“为什么停下?”那个年轻的法国军官问道。
为所欲为。
如果有可能,任何一位君王,都不会愿意成为尼禄这样被人们讥讽与憎恨的暴君,只希望成为如图拉真、哈德良这样有着高尚与圣洁名声的皇帝的,虽然路易说过,敌人的诅咒才是对国王最好的赞美,但他在付诸于行动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考量到了每一阶层的感受——他虽然剥夺了贵族们的领地与军队,但也回馈了他们官职和钱财;他要商人为他做事,但从来没有如其他国王那样拖延或是抵赖债务;即便面对异教徒,不管是胡格诺派等新教教徒,又或是奥斯曼土耳其人,他都显露出了足够的宽容;甚至如大孔代,孔蒂亲王这样差点成为了代理国王的人,他在托举和使用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丝毫芥蒂。
事实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固执透顶的傻瓜,一些人只是心怀侥幸,像是有好几个孩子,孩子会很小,需要抱着和背着才能走动的人家,还有衰老到站不起来,又没有亲眷的穷苦夫妇,还有瞎子、瘸子和正在发热的倒霉鬼,还有一些略有资产,这些资产还没有办法带走——像是镇子里唯一酒馆的主人,他的财产就是酒,这些东西没有十辆马车运不走。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路易的心头首先涌上的竟然不是愤怒,而是疲惫,他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厌倦,玛利永远地离开了他,也像是带走了他身体里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他曾经无法享有但期望过的东西……那些纯洁的,温暖的,可爱的东西……都消失了。
镇长可以说是在这座统治体系中地位最低的一个管理者,但只要是站在高处的人,就会对权力的把戏了如指掌,他不会在意他的镇民用何种方法驱逐了流民,难道路易十四会在乎一两个……哪怕几百个布列塔尼人吗?
这样的思想与做法让他得到了无数人的忠诚,却也让一些人错误地认为,他们可以一再而,而在三地试探国王的底线,反正也不需要付出什么惨重的代价。
这些正是查理二世的秘密使团成员,除了踏入了迷途森林就没了音讯的魔鬼仆从之外,使团里还有几个普通人,路易十四的军队围了雷恩之后,亚瑟子爵立刻做出了选择。
痛苦的死,作为叛国者是不可能被|干脆利索的绞死或是斩首的。
“你说得对,”那位军官居然表示认可,但镇长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露出了一个轻蔑而又冷漠的笑容:“看来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了,这两个布列塔尼人的孩子注定了没有目睹无上荣光的可能,带着她们继续走,镇长,如果你们无法按时抵达我们指定的地点,那么你们失去的就不只是这些了。”
“但神父跟着我们一起走,”镇长也不想多费口舌,这些人就是想和法国国王赌一赌的蠢货:“没人会给你们做临终圣事,你们想到炼狱里受苦吗?”这句话顿时慑服了绝大多数人,就算有几个偷藏了圣油的老家伙也被小伙子们提着手脚,从屋子里搬了出来。
卡纳克镇的人一夜之间就被驱赶到了荒地,但国王的队伍却是在第三天的中午方才启程,就算是换乘了三级战列舰,舰船的高度也不容许他们直接离开,以往乘客们若是要离开这种巨型船只,仰仗的就只有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