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仓皇的鼠。庆山拈着香,走到佛龛前,缓缓地插入香炉。缭绕的青烟在佛堂里飘起来,檀香的味道在冷冽的山风里像是新熟的果子。
“秋有红叶哟——”
庆山抱膝坐在蒲团上,听着师傅在前面讲着佛,说着经。他觉得那是很不能理解的事情,于是他悄悄地把头垂下来,闭上眼睛打盹。身旁的师兄弟看见,轻轻地挪动身子,把他挡在人群里边。
“冬有雪——”
老和尚伸出手摩挲庆山光洁的头皮,弯下腰把他脚上的绑腿系紧,看着眼前这一张稚嫩的脸,有笑意,却板着脸色低低地问,“庆山,后院的果子可是你去摘的。”庆山惶急地摇头,“不是我,师傅,我根本够不着,是大师兄——”,然后捂住自己的嘴,伸出手去拉老和尚的袈裟,“不对,不是大师兄,是庙里的阿黄,师傅,我看到阿黄跳到树上去把果子衔走了”。
在梦里庆山看到很小很小时候的自己。
“师傅,今天要下山嘛。”
小庆山坐在老和尚的腿上,伸出手去摸老和尚头顶的戒疤。他喜欢这几个下凹的小坑,他觉得它们摸起来就像粗糙的树皮一样。人的身上能够长出树皮一样的东西,很有趣,所以他很喜欢。
老和尚把庆山抱起来放到一边,捏捏他圆润的脸。然后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像是一棵在笑的树。
“庆山,你要跟师傅一起下山嘛。上一次是你,上上一次是你,这一次是不是该换成你师兄了。”
小庆山伸出手拉住老和尚的袈裟,开始不依的哭嚷。牌门边一众光头的身影都温和地笑,老和尚伸出手抱起庆山,迈步走下寺门。
“师傅,小师弟,早些回来。”
小庆山把头伏在老和尚的肩膀,对着后面的师兄们挥手。
“我们走啦!”
蜿蜒的盘山路两旁是翻滚不休的云海。浮云、晨露、苍天、白鹤,菜畦座座,人家户户。站在牌门旁的人看到翻腾如渊的霜雾,地面上的人看到流逝似海的云空。沉浮变换的云朵一会儿像鸟,一会儿像狗。或者是街市,或者是山岳,或者是江河,或者是天地。短暂的幻灭中,一帧一帧的图景花火般闪过,消泯。
行路上的男人看到老和尚,守在路旁,待和尚经过的时候,弯腰稽首,露出他们黝黑的脖颈和黧黑的背。
“大师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庆山这个时候趴在老和尚的背上,不敢说话。觉得这是很重要很特别的一幕。男人走远的时候他用手捧住老和尚的脸问:“师傅,他在干什么。”
“他在拜佛。”老和尚这样回答。
然而小庆山已经将目光投向山道上跃出的野兔雉鸡,在他的臂弯里雀跃大笑。
庆山几次下山,都能看到那些念着诗书甩着鼻涕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的小孩,看着那些壮实黝黑的妇人把新蒸的糕点放到他们手里,看着那些刚刚放下锄头满身大汗的男人抱起他们抛向空中、嘴里发出嚯嚯的叫声。
这个时候老和尚牵着他,他睁开新奇的眼睛看向四周。
这里和山上是不一样的。
有很长的铺了石块的路,有一间接着一间的房子,眼睛望不到头。除了灰色黄色的衣服,还有其他颜色的衣服,红的绿的紫的,在眼前飘来飘去。穿着那些颜色衣服的人梳着各式各样的头发,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在眼前走来走去。
写着“酒”字的旗帜在半空中飘来飘去,掉漆的方桌外围坐着须胡络腮的大汉。赤裸的半身青筋突出的手臂敲打着通红的铁块,闪着寒光的长剑挂在向阳的窗口。柔软的绸缎上总有一股靡靡的香气,裸露在外的雪白脖颈和一水星眸。
庆山觉得这些很好看。
庆山每次下山,都能看到那些念着诗书甩着鼻涕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的小孩,看着那些壮实黝黑的妇人把新蒸的糕点放到他们手里,看着那些刚刚放下锄头满身大汗的男人抱起他们抛向空中、嘴里发出嚯嚯的叫声。
他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躺在床上偶尔睁开眼看到师傅被灯火投在墙上漆黑的影子,想起大师兄递给自己后院的果子的时候满头大汗咧嘴露出白牙的脸,想起自己被蛇咬伤的那一年佛龛前密密麻麻盘坐的光亮的头。
小庆山伸出手朝着老和尚说,师傅,我走累了。
老和尚把他抱起来,放在肩头。
庆山看到那个上午一个老和尚牵着小沙弥的手,慢慢地走到姑苏城里。身后是初生的万丈朝阳。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到地上,佝偻与稚嫩,变成一颗苍老的树和一株新生的苗。
沙弥走到城门边,看到一户卖糖人的店铺,转身对老和尚说:“师傅,我想吃这个。”
老和尚笑着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庆山,我们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该吃这些东西的。
沙弥拉住老和尚的衣角,我还没有受戒头上也还没有烫戒疤呢,我能吃这个的,师傅。
老和尚站起身,拉住他的手,那我们先去把药材换了,给师兄他们买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