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日短,夜色悄摸地拢近,宅院陡然变得狭小,犹如一方阴冷的石窠。
不消走进厢房便能嗅到逼人的血腥气,透过朦胧窗纸,陆羽蒙瞄见窈娘在床榻上拼命搏动,仿佛一只蠕动的茧。肚子翘得圆鼓鼓,好似快破皮的饺子。
幼儿降生之时,母亲已半人半鬼,窈娘一声高过一声尖叫,声如女妖,平日里娇俏模样荡然无存。
凶多吉少。
陆羽蒙看向寰娘:“他呢?”
寰娘悯然地拿袖子抹泪,不忍再看:“今早便出去了,不见影。”
产房里凶险,这是搏命,窈娘疼到极致,便声嘶力竭地诅咒:“陆坚水,你个王八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了你!跟你过后没一天好日子,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陆羽蒙额头突突跳动,对寰娘道:“阿娘先照看着,我去城里叫个大夫。”
“嗳!你可得快点!”寰娘立马钻进产房。
陆羽蒙把车赶进宅院,阔步给驴喂了把谷草。寰娘苦口婆心地哄、劝,教她如何用力,已经瞧见孩子脑袋了。窈娘的咒骂变成虚弱的哀哭,孩子没出世,却已要了她半条命:“不生了!我不生了!”
庶弟提着盏油灯,鬼祟地探头问:“阿兄……我娘咋样了?”
陆羽蒙赶着驴子出宅,没好气回他:“你听不见?”
陆腾讪讪闭嘴。
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庶弟,整日窝在房里读书,关门闭户,不和别人往来,偶尔出来露个面,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天生与他们这些躬耕事农的人不一样。他们身上都有股泥腥土气,就他没有似的。
往些天窈娘还老和陆羽蒙母子炫耀。她这个儿子呀,可是文曲星下凡,从小便读书,今年二月便要去参加会试了,将来可是要做官的。
陆腾想了想,摇头晃脑地说:“我看书上写,妇人产子都是这般凶险。”
陆羽蒙乜他一眼,鼻子里嗤了一声,一狠鞭子抽在驴屁股上,绝尘而去。
书读得是多,良心却读没了。
他一边赶车一边打听,才知陆坚水这些天早出晚归都在忙什么,原是在城里娼馆觅温柔乡。从寰娘那要的二十两银子大概也挥霍进销金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