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盯着这双手看久了的，不知为何，段瑞景脑海里突然跳出这样森寒的三个字。普通人不知红酥手是什么，然而段瑞景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小时候，母亲非常喜欢吟诵的，便只有陆游的《红酥手·钗头凤》，他只是知道母亲经常念，念叨到了疯癫的那种程度。几乎是每分每秒，见着她的时候就是在呓语着这首诗。
那时他不知，母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即将陨耗的日期。他觉得好奇，还偷偷摸摸问了教育他三字经的都城大学教授。教授是个老学究，认认真真给他讲了一个多小时。
然并卵，他只记住了“红酥手全词情感真挚，多用对比，节奏急促，声韵凄紧。”至于为什么母亲那么稀罕这首诗词，他还是一无所知，找不到理由和根据。
然后他开始每天跟着母亲身边，听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背诵给自己听。每背诵一次，她便笑弯了眉目看着自己，轻轻地喊着：“景儿，我的小景儿，小景……”
“……”想起母亲背诵这首诗词时候眉目弯弯的，像头顶的上玄月，段瑞景忍不住柔了柔双眸。然而，想起这首词也是导致母亲最后抑郁而死的真凶，他便心疼不已。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红润酥腻的手里，捧着盛上黄縢酒的杯子。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你却早已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
春风多么可恶，欢情被吹得那样稀薄。满杯酒像是一杯忧愁的情绪，离别几年来的生活十分萧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美丽的春景依然如旧，只是人却白白相思地消瘦。
泪水洗尽脸上的胭脂红，又把薄绸的手帕全都湿透。满春的桃花凋落在寂静空旷的池塘楼阁上。永远相爱的誓言还在，可是锦文书信再也难以交付。莫，莫，莫！?
“母亲……”段瑞景忍不住低吟，抓住凤九黎身边被褥的手便忍不住增加了几分力道。被褥短暂而又迅速地向着一侧倾斜，这叫神识处于游离状态中的凤九黎立即清醒。
她全身激灵灵一颤，而后便听见有人在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小声呼唤着什么。她凝神细听，下意识屏住呼吸。过去好一会儿，她才听出来是傻蛋在小声抽泣着。
傻蛋……她心里面儿着急，但是口不能言，双手不能动弹。她眉头轻蹙，忍不住把所有注意力都向着傻蛋发出小声抽噎着的地方转移过去。
她听见傻蛋便强行压抑着抽噎声，便从嘴巴里面很小声地不断地冒出“母亲”两个字。她想起傻蛋的失忆，想起唯一值得他依靠的自己还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
傻蛋一定很害怕，人在害怕的时候，就会本能地去喊“妈妈”或者“我的妈妈啊”。
这样的猜测和发现叫凤九黎心如刀绞，她有心想安慰，哪怕发出丁点儿动静叫傻蛋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是试了很多种方式和方法，最后都是以失败收尾。
凤九黎突然觉得很无助，也很失望。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时候会这样没有用。傻蛋就指望着自己，才能够乐观向上的生活着。
失忆对于一个人是怎样的可怕，凤九黎没有失忆过，不知道。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出来。曾经熟悉的，认知的，知道和不知道的东西，都在朝夕之间统统陌生。
不安，恐惧，迷惘，或者还有更多可怕的存在……就像是，当初她一夜之间从都城被凤家人驱逐，逃离，带着疯了的妈妈和胖橘。胖橘不见了，之后又有了傻蛋。
她和傻蛋，其实很多时候说不清到底是谁依赖谁多一点。然而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不管跟自己在一起时候，傻蛋表现的多么精明、能干，才华出众。
没有了自己，他的世界是灰暗的，可怕的。原来，她相当于傻蛋的，黑暗世界里面一盏明灯的存在。原来，傻蛋没有她以后，会那么着急。
她是傻蛋的天，也是傻蛋的地，然而却天塌了、地陷了……凤九黎不停地转动着眼珠子，试图把眼睛上厚重的眼皮撑开来，看一眼，哪怕就是半眼傻蛋，告诉他自己没事。
床榻旁边，段瑞景不知媳妇儿已经苏醒，已经痛苦而又无助的把另一首和《钗头凤·红酥手》的《钗头凤·世情薄》用很是悲凉的声调吟唱出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世事炎凉，黄昏中下着雨，打落片片桃花，这凄凉的情景中人的心也不禁忧伤。
晨风吹干了昨晚的泪痕，当我想把心事写下来的时候，却不能够办到，只能倚着斜栏，心底里向着远方的你呼唤。
和自己低声轻轻的说话，希望你也能够听到——原来那个时候，母亲反复念叨这首词，只是因为想要心中记挂着的那个人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声而已……
可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是他的年少无知，是母亲一次次含泪看着自己时候的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