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望春台的杜鹃开得好,印了满山红霞。
黎群光见容娘喜欢,出钱在山寺里买了一株僧人养护好的高大杜鹃移植回他们在上河的家里。
正是盛花期,此时挪动怕伤了根基,此后再不开花,因此是等到四月里芳菲谢尽,山寺的僧人才将杜鹃送了来。
“咱们院子里怕种不好,屋后出去直到坡上那一块田地也是我们家的,种那里去”
容娘此时已经显怀,时常腰酸,又不能久坐,撑着后腰在院子里踱步,院门大开,正是在等那株杜鹃,她从前便计划好了要在屋后种花草,只是这两年东奔西顾的,总是没能成行。
好在如今事事安定,黎群光身上的伤并未痊愈,还有更多沉疴待一一调养,平远王允他暂时卸甲,只是若京中需要人手,亦或边境再起战乱,他依然要随时待诏。
威名赫赫的黎大将军换上妻子手制的布衣,正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容娘自己行走健体,不许人来搀扶。
“那块地空着许多,只一株杜鹃未免孤独”,黎群光双手虚虚拢在她后背,“还想要什么花草,我进空山给你找来”
“能在空山长得,可不一定在我们地里活得,扬州有专门伺花弄草的苗圃,他们驯养好了的花儿朵儿咱们才养得活,下次叫六郎君带些来”
“何须他,我跑一趟扬州就是”,黎群光怎容的她去指望别的男人,低声笑道,“你阿郎在眼前,尽可使唤”
“要么咱们坐马车一起去”,容娘停下步子,回身轻拥住他,侧脸依在他肩头,“不许你骑马去,你既回来了,我一刻也不想离你”
“嗯”,黎群光揽住她肩背,“那就让阿左去,我一刻也不离你”
知道容娘辟了块地养花草,春娘凑热闹的送来几丛凤仙,她家篱笆墙下许多这个,每年春夏之交,要捣汁子染布,凤仙染出的颜色是浅浅的粉紫,做几件鲜亮衣裳穿正好。.
许屠户大溪沟的家里种了多年的刺玫,也给她牵了几根藤子过来,挨着后院墙栽种,等明年就能绕着墙头开满小朵的刺玫花。
因此,等顾六郎带着上扬州苗圃买花草却迷了路的阿左来上河时,容娘这一块小小的苗圃已经很有些样子了。
移植的杜鹃树存活下来,枝叶渐渐重新舒展,绕着墙的刺玫后头插了竹竿子,方便藤蔓依附,凤仙花已经开始打苞,空山上多的是兰草,不拘能不能种活,黎群光弄来一大片。
顾六郎进门时,黎群光正在后头搭葡萄架子,容娘一手抱着他的外衣,一手拿长树枝在杜鹃旁边的空地上划了几道,这是空出来种果树的,村长家答应送他们两颗三年生的桃树苗,种的好了今年就能挂果。
“不错,这都开始自给自足了”
孟若衡和小睿依旧每日上梓桐县学读书,前院里也没个人,阿左自己卸车上那些花草,顾六郎溜达到后院里才看见这夫妻二人。
“你怎么来了,走,进去坐”,容娘招呼黎群光下来,把衣裳递给他,“别站着了,堂屋里去坐”
“阿左真是,问也问出来,还麻烦你一趟”,知晓前因后果,容娘嗔怪一句,喊阿左进来喝水,“别忙活了,午饭没吃吧,厨房给你留了饭,锅里热着呢,去吃”
“我去商行,路上碰着他了”,顾诤手上把玩着一把折扇,“今日无事,便随他来上河看你们”
“给我瞧瞧”,阳春三月以来,江南公子哥儿们手上都有这样一把折扇,容娘谓之是附庸风雅,可顾六郎从不随这些时兴玩意儿,她有些好奇是什么扇子。
接过来细看,不过是寻常竹骨制的,外头卖十文钱一把,兴许摊主还送几个字,扇面上是大幅留白,右侧提了一行诗,看见落款是云林居士,容娘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竹扇有价,情谊无价。
“不论是谁,我都无意隐瞒”,顾诤伸手拿回扇子,一下下敲打在手心,“今次来,其实也是要跟你们告别”
“何至于此”,黎群光疑惑,“你在扬州经营多年,若是囿于这种事要远走他乡,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六郎了”
“我有诸多手段,难道还要使在至亲身上么”,顾诤叹气,“不过是叫外头人闭嘴罢了”
“我父母宗族,岂能容得下,既容不下,又奈何不得,出些昏招儿,反而令人伤心”,顾诤展开竹扇,伸手细摩挲角落里的落款,“我从少年时伤心至今,已不愿再让自己伤心了”
留在扬州,他父母只会再次逼迫于他,就像当年逼他娶阿洛过门一样。
当年他父母只知道他爱慕的也是个少年人,可扬州纨绔圈子里少年无数,并不知那人是谁,便将他关在院子里看着,四处问亲想要找个好拿捏的女子与他完婚。
阿洛家里是京城的史官,受了牵连抄家,女眷皆发卖,二老爷念一点旧情,又想着三弟来信言六郎如此,便牵线叫顾诤娶她。
顾诤当年不是没有为自己反抗过,他□□逃出去,摔伤了一条腿,拖着断腿去找林言,求他跟自己一起离开扬州,天地浩大,两个男儿何处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