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僵硬地站在火苗前,仿佛自己只要稍微一动,四周的一切都会崩塌开来,他想打破这片静谧,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和尚才开口:“知节公不久之后就薨了,天策府为他修筑了一座知节殿,把张永通的血衣供奉在里面。”
“为什么?”
“不知道……家师十五年前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从珠崖郡把佛像带回了大宝光阁,之后他老人家的厄运便开始了。”
道人点点头,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急忙问无漏:“那么这个羊头佛……他有没有名字?”
“张永通对太祖皇帝说他有。”
“叫什么?”
“似乎是叫……蟾廷。”
道人还来不及仔细琢磨这个名字,忽然外面传来了一声金铁交鸣,两人这才想起谢渊与王遗风还在外面。周问鹤赶紧跑进房内拿过铁鹤剑,看到和尚还愣在原地,急忙拍了他一下肩头:“浩气盟和恶人谷的首领生死相搏时我们在场,万一死了一个人,你我都未必能置身事外。”无漏这才缓过神来,甩开大袖子跟在了道人身后。
通向一楼的楼梯让周问鹤想起某个人被铁棍敲过的牙床,这一僧一道在黯淡的火光中手脚并用,艰难地在七零八落的木板之间挪动。火苗打出的橘色是那么地虚弱无力,几乎还没照射到两人的脚底下就已经溶进黑暗中了。周问鹤双手在朽木间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几乎他每移动一下重心,楼梯总有某处会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无漏和尚看起来更辛苦,火折子在他的大嘴里叼着,光溜溜的头:“请。”话音一落,这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几乎同时甩开大步,走入了老店的废墟当中。
等一僧一道也跟进了老店,只见谢渊正把白天收拾好的桌子搬到大堂当中,王遗风则拿着一块不知从哪儿来的破布,正在擦拭着一旁的几张椅子。桌子上摆着一盏半旧的油灯,显然是谢渊带在行李中的。无漏和尚急忙跑过去,用火折子来点油灯,却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油。王遗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从怀里取出半截蜡烛放到桌上说:“用这个。”于是片刻之间,大堂又被照亮了。
王遗风和谢渊相对而坐,谢渊指了指另两把椅子说:“两位。”道人同和尚急忙坐了下来,听话得像是两个童子。谢渊手肘支着桌子,双手抱拳撑住下巴,死水般的视线投在了道人身上。
周问鹤调匀了一下呼吸,然后开始讲了起来。他讲到上半夜的梦游,他在梦中看到了沈推子,林金秤,布贩子和药商,还有化装成道士的野狐禅师。他又讲到之后在房中看到的幻影,看到浩气盟的弟子如何杀死自己的两个同僚,他用的正是刻有金童银鲤的匕首。还有,野狐禅师是如何死在长廊里,临死前他的手诡异地探进了地板的缝隙。眼下这种情况,道人觉得向谢渊做隐瞒是不必要的冒险,于是他让无漏把羊头佛的铜像拿出来。谢渊看后良久沉默不语,凝重的神色仿佛是戴上了铁铸的面具。
过了许久,王遗风先开了口:“谢盟主,你还是不信我表弟吗?”
出乎意料,谢渊像是根本没听到王遗风的话,他忽然用手重重在脸上抚摸了一下,在手掌后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接着,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有个女人。”
“什么?”桌上的另外三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女人?”道人问。
“今天晚上我看到有个女人。”说完他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道人回头,发现那是楼梯的一侧。那里有一扇门通到外面,可能是通到茅房,或者马厩之类的地方,“我只看到她的背影,当时我恰好醒过来,看到她袅袅婷婷地朝那扇门外走出去了,没有一丝声音。”说到这里谢渊闭上嘴,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忽然嘴里泛起了某种苦涩的味道。
“谢盟主,你追出去了?”和尚问。
“追了,外面什么都没有,事实上,我也只看到了她一眼。”
王遗风沉思片刻,开口问:“什么样的女人?”
“高个子,身材很削瘦,穿着很考究的纱罗衫——虽然算不上是锦衣华服,但还是很考究。年纪……我没有看到脸,但感觉上她已经不算年轻,估计在四,五十岁左右。”
周问鹤喃喃说:“案发时,客栈中共有两个女人,林金秤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那么就是客栈老板娘了?”
谢渊摇摇头:“这一点我事先查过,茅桥老店的老板娘是个黑胖的矮妇人,绝不会是她。”桌面再次陷入寂静中,只有火苗在四人面前跳跃着。王遗风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过了半晌,他说:“那会是谁?”没有人回答他,又是沉默。道人无意中扫了一眼无漏和尚手中的羊头佛,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尊铜像正在偷瞄着他们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