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神志恍惚地朝外走,两旁看戏的人自觉避让出道路。走道尽头灯光刺眼,背后传来女人叫喊,他一步未停。
来不及消化这道背影带来的情感冲击,钟亭失神地定在原地。脸颊在燃烧,想去追上去,内心的理性却在阻止。
此岸,喧嚣叫嚷的欢声笑言;彼岸,沉郁无边的茫茫夜海。醉生梦死的欢愉与忠于自我的真实在人生的赌局上开盘博弈,买定离手。
钟亭,你选什么?
背后,万佳在几个人的帮助下搀住胡乔,急着要去医院。老万也被人搀着,捂着那只睁不开的眼睛。疼得脑瓜冒汗,他还是不放心地朝何志斌离去的方向看。
被打伤眼,老万心里却一点也不怪他。
这里没有一个人懂得何志斌的孤绝与隐忍。这里也没有一样东西令他眷恋。但凡有一样,他都不会这样毅然决然。
余光里,怔在原地的女人忽然往外追去,两旁人被她突起的气势惊到,再次暗暗让道。
忽然之间,老万隐隐有种感觉,钟亭和何志斌以前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她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
何志斌哪里也没有去。
一路回到酒店,他躺在床上,麻木地听着人进出的动静。
过了会儿,女人在床沿坐下,月光从窗外进来,勾出她的侧影。台灯被碰亮,昏黄的光在他们之间散开,他们看着对方。
视线从男人倦怠的双眼移至面颊,钟亭伸手,拿毛巾慢慢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擦完脸,她低头继续擦他手上的血。
他的手大而粗糙,掌侧、骨节都是擦伤。棉签沾着消□□水在几处伤口上擦拭,动作温和平静。何志斌至始至终都冷淡地看着她,他的手掌像个摆件,任她摆布。
钟亭眉眼低垂,淡淡的光氛穿透垂下的漆黑发丝,映照出她五官的线条、手上的动作。盯着她看了几秒,何志斌望向窗外。
窗玻璃上是对面大楼投来的斑斓霓虹,浅淡的,一闪一闪。
“有没有别的伤?要不要去医院?”钟亭问。
何志斌没回应,过了两秒道,“有烟么?”
手上动作停下,钟亭看看他:“我下去买。”
松手起身,她被他反手拉住手腕。
何志斌目光回到她脸上:“算了。”
他松开手。
静止了一秒,钟亭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黄色灯光下,棉签被涌出的血珠缓慢染成红色,消毒水味淡淡散开。
“下手为什么这么狠?”
何志斌沉默。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两秒后,停下手,钟亭抬头,对上他冷漠迷离的双眼。
灯光下,他离她很近,却又让她觉得遥远。恍惚间,她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又无从开口。
最终钟亭说:“明早走吧。”
何志斌盯着她看了几秒,摸了下她的脸,忽然有些疲惫地起身。
“去哪?”她看着他的动作。
“下楼拿烟。”
“我陪你一起。”
何志斌车的后备箱常年备一条烟,钟亭跟着他走到酒店门前的停车坪。
夜色已深。他们站在车门边抽烟看马路,一时间都不想回去,又不知道去哪。喷泉的水柱在酒店门前此起彼伏,寒风瑟瑟,一片朦胧的黄色灯光照着他们沉默的身影。
抽了大半支后,何志斌吸了下鼻子,侧过脸看她。
她看着马路,面孔沉浸在城市夜晚的蓝色空气里,目光苍茫。
垂在身侧手忽然被握住,她低头。
何志斌扔了烟头,又娴熟地单手点起一支,握着她的手道:“朝前走走。”
模糊的车影不停在路边擦过,鸣笛声在半空交织,他们牵着手行走在夜灯的光影下。何志斌步伐从容,目光飘渺,不时在冷风中抽烟。他的手掌粗粝温暖,力气不大,走了一段后,变为跟她松松地五指交扣。
钟亭淡淡看着街头的静阑风景。
秋冬之际,地上的枯叶阵阵随风而起。内心深处,她喜欢这个季节的气味,冷肃、枯败,没有生机,却又沉寂而独立。
一阵风吹过,人就像片枯叶。
然而红尘茫茫,会不会有另一片枯叶,被这阵寒风带到你的面前?
无人的酒店房间内,亮起的手机持续在黑暗中震动,一下接着一下。
方真云趴窝在柔软的大床上,下巴枕着交叠的手臂。
为什么不接电话?
屋内灯光明亮,她的手臂边是一本翻开的同学录。展开的这一页上是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清秀中带着潇洒英气。
高中生略显幼稚的毕业赠言。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许久,她打开活页的金属开关,将这一页小心卸下。
翻身侧躺,抬起手。灯光穿透泛黄的纸张,背面透过来的字与正面轻轻重叠,像密密麻麻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