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筌乘轿穿过大片大片的甘蔗地来到祝巨荣宅第大门前时,已经是暮色沉沉,付了工钱打发两个轿夫回去,祝家老仆老善进去通报,半晌才出来,说是三少爷不在家,请曾筌到大厅上坐着等候。
祝家大宅是典型的赣东北民居,门向朝着偏东方,而不是常见的坐北朝南,所谓商家门不宜南向,东南为巽、为风,门开在东南角,就有财源滚滚,祝家世代以熬制砂糖为业,自然讲究这个风水格局,五十年前祝巨荣之父营建这处宅第,请的相宅的风水先生就是曾渔的祖父,这些年祝家甘蔗种植和制糖作坊果然兴旺,人丁也旺,但对当年曾家与祝家的渊源,除了瘫痪在床的祝巨荣已无人记得了。
曾筌坐在厅堂上,无人招呼,老仆黎叔站在天井边东张西望,也无人理睬
祝德栋不在家,他的两个哥哥各忙各的,没空来陪老三的这个大舅子,而且前些日子三兄弟之间又吵了一架,祝家三房如今已经各自为炊,祝德栋、曾若兰不在家,谁还会来管曾筌的饭
三房的老仆老善去厨下烧了热水,给曾筌泡上茶,很过意不去道:“曾舅爷,三少爷不在家,那厨娘也偷懒不知去了哪里,这晚饭都没着落了。”
曾筌远道而来却遭受这样的冷遇,心里自是不痛快,不过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也没埋怨祝家人不懂礼数,只是说道:“老善你去问问其他人,德栋去了哪里,夜里会不会回来?”
老善去打听了,过了一会过来回话说:“三少爷去城里了,也不知夜里会不会回来。”
曾筌皱了皱眉,说道:“那就等半个时辰,到时还不见德栋回来我们就先回客栈。”
曾筌就在厅上等着,祝家其他两房的婢仆从厅下经过,厚道的会向曾筌施个礼然后匆匆而过,大多数却视若无睹,把曾筌当鬼物,好似都看不见曾筌,曾筌独自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天暗了下来,其他房间都亮起灯火,厅堂上还是一片昏暗,老善寻来一个灯盏点上,灯盏里的油却已见底,那灯芯点亮没多一会儿就灭了,老善挠头道:“不知灯油放在了哪里,房间都上锁了。”
曾筌道:“不妨事,我们再等一会。”
坐在幽暗里的曾筌更是没了体面,祝家大房、二房的媳妇和婢仆都在窃笑,曾筌坐不住了,起身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善你就待在这里,明日德栋一回来就给我报信。”
老善待在这里没饭吃啊,说道:“小的也到三少奶那边去,明日小的再过来看三少爷回来了没有。”
三个人刚走出大门,却见淡淡月色下,两出来了,见曾筌也没能把他怎么样,气势更涨,大声道:“我爹卧病在床,她做儿媳的不侍候汤药,却与我争吵跑回娘家,这不是不孝是什么?”他倒不说老爹瘫痪在床他自己照样跑到邻村去与风流寡妇鬼混
曾筌却是辩不过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有嘴,可就是说不出道理,愤怒道:“你血口喷人,无缘无故要休妻,我与你见官去理论。”
“见官?”蒋元瑞冷笑道:“是上饶县衙还是广信府衙,又或者是永丰县衙,任你挑?”
曾筌怒视蒋元瑞:“与你何于”
蒋元瑞道:“怎么与我无于,曾渔是我仇人,你们曾家就都是我的仇敌,你不去告官,我倒要先状告曾渔小子蒙骗教官假冒生员,还殴打自家姐夫——祝贤弟,曾渔小子打了你是不是?”
祝德栋道:“正是,那小子狂妄得紧,威胁我说要打断我的腿。”
曾渔离开石田快三个月了,毫无音信,作为兄长的曾筌心里其实是很牵挂的,忙问:“我弟曾渔他在哪里?”
蒋元瑞和祝德栋对视一眼,蒋元瑞问曾筌:“这么说你这两个月都没见过曾渔?”
曾筌如实道:“四月底就离家了,一直没有音信,你们何时见过他?”
蒋元瑞不答,却问:“曾渔补生员了,你知不知龗道?”
曾筌以为蒋元瑞是取笑他弟弟曾渔,“哼”了一声,不说话。
蒋元瑞观察曾筌的神色,对祝德栋道:“曾渔的生员功名得来绝非正道,他昨日来见你还是青衿是吧,今日摇身一变却成了府学生员了,说是偷天换日也不为过。”
祝德栋附和道:“肯定是走了歪门邪道,不然的话他昨日会更嚣张。”
曾筌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些什么?”
蒋元瑞冷笑道:“我们说些什么与你何于,明日广信府衙见,快滚。”
曾筌行医多年,也算是有体面的人物,被这蒋元瑞这般呵斥羞辱,气愤已极,他也不是会吵架的人,只是道:“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质问祝德栋:“若兰母女三人还在西门外客栈等候,你就不管了?”
祝德栋竟然说道:“待我写一份休书,你带回去吧。”
曾筌气血上涌,脸霎时通红,猛地上前一个耳光抽在祝德栋左脸上,“啪”的一声响亮。
这一记耳光够重,祝德栋被抽得身子一歪,左耳“嗡嗡”响,脸颊火辣辣的,大怒道:“曾筌,你敢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