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梭,转眼间又进入八月。
县城炎热,磁器口也热,孙五爷带着书童和老仆再次来到慈云村,听韩大说韩秀峰和费二爷搬山上的竹林院去了,连茶也没喝一口就马不停蹄上山。
一路苍松夹道,青霭虬盘,菖蒲涧溪,水至山巅而下,泠泠之声与松簧对鸣,如歌如乐。赶到竹林院外,见韩秀峰正躺在藤椅上午睡,费二爷正同慧明老和尚围坐在一块巨石边下棋,突然来了诗兴,不禁笑道:“山廻青峰合,溪曲白云飘。僧塔灯常在,杉松叶不凋……”
慧明和尚抬头一看,急忙起身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孙施主!”
费二爷反应过来,连忙推了推睡得正香的韩秀峰,然后起身迎上去道:“罪过罪过,五爷驾到,我等竟有失远迎。”
“不知者不怪,老弟无需如此。”孙五爷拱拱手,随即走上来踢了踢仍在呼呼酣睡的韩秀峰:“志行,醒醒,大白天睡啥子觉!古人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大好时光不是用来睡觉的,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后悔就晚了。”
韩秀峰被他给踢醒了,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在做梦,连忙起身笑道:“五爷,您老啥时候来的,来前咋不差人捎个信儿?”
“是啊五爷,要是早点捎个信,我等也好下山恭迎。”费二爷一边帮着沏茶一边笑道。
“我又不是官老爷,用不着那么麻烦。”孙五爷转身示意老仆打发抬他上山的脚夫先回去,让书童把行礼送进他去年来避暑时住过的屋子,这才坐下接过茶杯笑看着韩秀峰问:“咋搬山上来了,山上是清静,也凉快,我可以来小住几日,你搬来算什么,这儿真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一脸无奈地解释道:“您老误会了,秀峰没想过遁世,更没看破红尘想出家,之所以搬山上来纯属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个不得已?”
“因为没奉诏移孝作忠的事,前些天刚被皇上下旨申斥了,骂我没良心,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朝廷,甚至骂我一个七尺男儿都不如一个女子!幸亏这道谕旨不是明发的,不然真会扬名天下,说不定会被那些早就看我不顺眼的御史言官弹劾。”
“只是申斥?”
“只是申斥,勇号还在,在向帅军中效力的内阁中书何恒也战死了。我在泰州时的好友张翊国堪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晓得打过多少次败仗烂仗,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捡回条命,可这次却没之前那样的好运,也在江北大营被击破时战死了。”
“皇上究竟咋想的!”孙五爷放下茶杯,喃喃地说:“僧格林沁克复连镇,生擒林凤祥之后,皇上为何不命他率兵南下一举荡平长毛?反倒命其裁撤遣散几万兵马,命其回京持服守孝!”
剿灭林凤祥、李开芳等北犯的长毛后,皇上就下旨裁撤京师巡防处,命刚丧母的僧格林沁以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留京守制,只派西凌阿等人率部分马队分赴湖北、河南进剿长毛和捻匪,原本集结于京畿和山东的各路人马不是命其各自回原驻防地,就是裁撤遣散。
仔细想想,朝廷似乎错过了一个“犁庭扫穴”的好机会。
但韩秀峰不这么认为,一脸无奈地说:“您老有所不知,皇上这么做实属无奈,一是朝廷没那么多粮饷,养不起那么多兵勇;二是洋人以修约为由不断起衅,随时有可能北犯京畿,皇上得居安思危,所以要把僧王和没遣返裁撤那两万兵马留在京畿。”
“洋人也在生事,洋人想趁火打劫?”
“要不是担心洋人,要不是没那么多粮饷,皇上早命僧王率那几万大军南下了。”韩秀峰长叹口气,想想又说道:“两江战事糜烂,贵州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以前跟您老提过的张之洞的父亲兴义知府张瑛,上个月病逝了。就在张瑛病逝后的第七天,都匀府城失陷,张之洞的妻兄、署理都匀知府石均被贼匪捕杀,前都匀知府也就是张之洞姐姐的公公鹿丕宗自焚殉国。”
“湖广呢?”
“湖广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但武昌还在长毛手里,连湘军元老罗泽南都因伤重病逝于武昌军中。江西更惨不忍睹,据说半数以上州县都被长毛给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