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接到获赐巴图鲁勇号的谕旨和兵部公文已是三月十八,谕旨是吴廷栋亲自赶到河厅宣读的,兵部公文也是吴廷栋亲自送来的。
只不过获赐勇号也好,奏请的让兵勇效力五六年就解甲归田被兵部驳回也罢,韩秀峰并不意外。因为早知道了这两个消息,并且消息是翰林院编修吉云飞亲自送来的。唯一意外的是,吴廷栋竟带来三个武官。
一个叫佟春,出身正黄旗,年纪虽不大,才二十一,当兵吃粮的日子却不短,从履历上看他十岁那年就被挑补为西山健锐营的养育兵,先是习练马步射,后来习练长枪。也不知道是武艺确实了得,还是走了谁的门路,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正六品骁骑校,现在更是升任从五品,拿着八旗都统衙门的官凭来河营署理协办守备。
一个叫姓杨,名德彪,二十八岁,行伍出身,老家沧州,原来是宣化镇怀来城守营的把总,因年前随纳尔经额赴河南剿贼有功,赏正六品只让王千里他们在静海效力一个半月,可现而今你手下就永祥和吴廷栋刚带来的四个武官,一个兵勇也没有,等王千里他们效力期满你派谁去静海轮换?”
“博文兄,我这会儿手下没兵,不等于过几天也没有。实不相瞒,附近的那些士绅这些天没白拜访,我以诚待人,人家也给了我几份薄面。只要拜访过的都答应了,再过三天便送庄里的子弟来效力。”
“那些士绅这么好说话?”吉云飞将信将疑。
韩秀峰一边帮他斟酒,一边微笑着解释道:“博文兄,您是没四处转转,不晓得附近那些庄镇的情形。长毛从江宁一口气杀到直隶,皇上担心,满朝文武担心,他们一样担心。我这些天拜访的那些士绅几乎全在做防备,不但呈请州县正堂让他们办团练,甚至建堡筑垒,打算坚守。”
吉云飞从未做过父母官,也没领过兵,真不懂这些,沉吟道:“这我还真听说过一些,可他们又凭啥相信你?”
提到这个,韩秀峰不无尴尬地说:“做人要有个好名声,做官一样要有个好官声,我到任以来是怎么整饬河营,怎么管束家人的,那些士绅全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觉得我韩秀峰是个做事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很清楚长毛真要是突破重围杀到永定河边,光靠他们自个儿是保不住身家性命的。想守住房屋田产只能帮同官兵坚守,想携全家老小逃亡京城避祸,一样得看我韩秀峰同不同意!”
吉云飞反应过来:“房屋田产全在这儿,那些士绅是想去京城避祸又故土难离放不下。想坚守又是一盘散沙缺个主心骨。加之你身为领兵的官河同知,本就肩负扼守永定河之责,长毛真要杀到这儿,他以防范奸细为名不许军民人等过河,他们就过不了河,就去不了京城!所以只能听你的,也只能靠你?”
“话虽这么说,可事实上永定河那么长,他们真要是想渡河去京城避祸,我就算想堵也堵不住。说到底他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晓得长毛真要是能杀到永定河边,一样能攻占京城,他们就算躲进京城也没用。”
“原来如此,”吉云飞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他们有没有说出多少人?”
“直隶啥都缺,唯独不缺人,只要我想要,一千五百兵三五天内便能招齐,可我现在就那么点钱粮,一下子招那么多让人家吃啥喝啥?所以只能一边想法儿筹钱粮,一边招兵,有多少钱粮招多少兵。”
“难为你了。”
“算不上难为,比起在泰州时这真算不上啥,”韩秀峰笑了笑,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怕您笑话,我还真有些喜欢现而今这差事。只要一心一意筹饷练兵,不用亲自上阵打仗,也不用管那些烦人的赋税钱粮和刑名词讼,想想真是美差。”
吉云飞最见不得他这不思进取的样,忍俊不禁地说:“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个美差,可惜不是个肥差。”
“其实想赚钱也容易,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真要是想赚钱,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就会接踵而至,所以想想还是像现在这样踏实点好。”
“可这么一来不就亏了吗?”
“亏也亏不到哪儿去,毕竟就算回了巴县,居家过日子一样得花钱,在这儿多多少少还有点官俸和养廉银,至少不会坐吃山空,至少这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换作别人说这话,吉云飞打死也不会相信,毕竟千里为官只为财,但韩四说这话他是深信不疑,因为韩四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书 .shuquge.xyz],更何况他在此之前已经做过肥得不能再肥的盐官和税官,该赚的早已经赚足了。
但吉云飞还是微笑着提醒道:“志行,你现而今不用为五斗米折腰,不等于别人不用为银子发愁。别的不说,就吴廷栋刚才送来的那三位,他们的官俸本就不多,还不像文官有养廉银。你管束的这么严,让他们今后的日子咋过。”
“我都已经做孤臣了,还怕别人在背后使坏?”韩秀峰放下筷子,轻描淡写地说:“回头让陈崇砥给他们一人支两百两心红纸张银,他们想干就在这儿干,觉得干不下去养不活妻儿老小,自个儿想办法另谋高就。”